老實說,看到一堆高中生義正辭嚴地說要反黑箱課綱,心頭一陣無以名狀的詭譎憂慮。中學生如此在意課綱的程序(還不是內容),原因會是什麼呢?
試想,課綱微調後,老師的大腦不可能一夕間「微調」,進了教室怎麼教則是另一回事了;至於評量的方式跟結果,學校不可能考起申論題;選擇題的答案,更不會因為課綱微調就從(A)變成(B)。換句話說,這個議題跟中學生的日常生活其實沒有太大關連,怎會引發學生如此不成比例的關注和行動呢?
有人說,這是因為學生具有公民意識,是批判思考的展現,教育有望矣?那問題就來了:為什麼我們的中學生的批判思考,多集中在「國族認同」上?試想,高中生活每天七點到校,六點放學,七點補習,十點下課,兩點入睡,這樣斲喪性靈又日復一日的生活,難道沒有批判思考的空間嗎?至少近幾年,看不到集體且有組織的反思行動。進一步來說,倘若今天課綱的審議合乎程序,是個「白箱課綱」,學生對於每天所讀、所學、所考的內容,就毫無意見了嗎?當然不是,但對於體制教育的全面批判,學生是說不出口的。
因為台灣社會所提供的思想資源和議題框架,主要侷限在國族認同議題上,缺乏自由主義概念以外的分析語彙作為戰鬥語言,年輕人與知識份子花廢了大量的精力在一些無法回應他們現實問題和根本問題的議程上。就好比我們作為廣大了勞工群體,可能高度動員去反馬、倒扁,但卻沒有相對應的知識、語言和概念,來回擊資本家的剝削及壓榨。黑箱固然有弊,但白箱往往是問題根本所在!
標榜進步派的人士對於課綱的批判,除了程序上的爭議,還包括對於課綱內容的立場態度。隨著台灣的社會變遷,許多在過去獲得社群成員高度共識的史觀,產生了質變。有識之士想出的方式,是將這樣的史觀分歧,當成一種議題來處理和討論,這在台灣族群問題脈絡下,實不失為用心良苦的權宜之計,應加以肯定。
但是,藉由討論來面對史觀分歧的作法,也不該侷限在國族認同,還要能回應中學生在體制教育中的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諸如,為何要上那麼多那麼久的課?為什麼這麼多考試?為什麼課本裡描繪的工人階級是這個樣子?為什麼課本都要我們力求翻身?為什麼說失敗了都說是自己不努力,還要花更多錢讀爛大學?為什麼會讀書反而可以上建中,學習失敗者,不是需要更好的師資和更多的資源嗎?為什麼課本敢大言不慚愧地告訴我們,法律和國家都是在保障人民權利?為什麼不上些哲學課?為什麼課本對於全球資本主義與政權的問題隻字未提?太多的為什麼了,我們都將之當成歷史社會議題來「討論看看」,敢嗎?
舉幾個實際例子,在高中公民課本「政府的運作」單元,對於「效能政府」的描述,便將右派的公共管理學照單全收,視所謂「去任務化」、「地方化」、「法人化」、「委外化」的四化策略為天經地義的趨勢,無視於這四化策略對勞工權益和公共安全的影響;又如歷史課本中,除了史觀上的差異,對於日本殖民時期的整體討論,是否還有增加的空間?在日前由學者發起的反對行動,到目前「○○學生站出來」的動員模式裡,幾乎都沒有辦法進行這樣細緻的討論。然而,若缺乏這樣的討論,不管是從歷史專業的角度或程序正義的角度,都很容易變回藍綠對決,你們的怒火中有程序正義,他們怒火中有燧人氏,淚中有大禹,對話不成,最後仍靠赤裸地權力來解決,這絕對不會是中學生解放的出路!
學生應參與教改與教科書編訂
教育,尤其是課綱與課本的編訂,一直都是在階級、性別、群族的拉鉅鬥爭中求生、求存,在批判黑箱程序之餘,我們也必需有勇氣向學生坦承這一點,並且開放學生參與教改。每學年,舉凡教科書以及重大教育政策的制訂,都應將學生的回饋當作重要的參考意見,落實「參與式民主」的理念(阿,這似乎只有翰林版高中公民第二冊勉強提到一點點,代表學者還是女性主義者呢!)。尤其課本是學生在讀,哪些地方不夠清楚、哪些地方講太多了、哪些地方有違生活經驗、哪些地方會讓人感到不適,總得聽聽學生怎麼說。
高中生響應反黑箱課綱,情感與認知受到高度的動員,自然是一種批判思考及主體性的展現,值得肯定與鼓勵,但也別忘了,對主體的意識,也是宰制的開始。也衷心期待,下次護家盟爆走時,也有高中生出來串聯,捍衛性別平等友善的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