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葛格的性影像流傳之後,幾個臉書上的朋友帶著委婉又知道觸犯禁忌的語氣問我有沒有影片可以看,不同人際網絡圈也明傳暗流地分享著,其中很多都是有修習過性別課程或參加過同志權益運動的人,或多或少有被教導「影片不傳不看才是保護當事人最好的方式」,但又壓抑不住好奇和性的慾望,所以轉用隱晦的語言來彼此交流。
這樣的語言轉向代表一定程度的裂縫,亦即「不傳不看」(Don't pass, don't watch, 以下簡稱DPDW)以保護當事人的論述,跟實際行動有所落差。究竟DPDW保護到了什麼?在所有歷來藝人的「淫照風波」出現之後,DPDW有讓當事人減少性的汙名嗎?恐怕沒有。那些未看過影片的人、抑制自己不要看的人,徒留對當事人性行為想像或性汙名標籤,或許還比看過的人強烈許多。我在想,究竟有沒有「在管道上斷絕一切性資訊的傳遞,看了等於加強受害者的受害性」以外的解讀呢?
從隱私權來看DPDW的(性)政治隱蔽
有一種DPDW的立場是,藝人在私領域做什麼性都是他們的自由,隱私不容窺探;把性放置在私領域的位置,就像早年美國在討論男男性行為除罪化的議題時,有一種自由主義立場就是:如果他們在房間裡面做,縱使法律不允許肛交行為,那麼也應該尊重他們的隱私,而警察不應該破門而入逮捕現行犯;又或者,像是去年劉喬安性工作的事情被呈現出來時,主流女性主義組織婦女新知也發表類似聲明:「無論她的個人生活或者情慾體現為何,她對自己身體擁有自主權利且向自己負責,他人有何置喙餘地。」1這種DPDW立場使得發言者位置得以隱蔽起來,無法將肛交、性工作「政治化」,沒有要處理禁忌、同時也維持禁忌,並將禁忌流於個人選擇的問題層次2。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傳訊息給我:「可惡沒看到影片,但幸好剛剛有約砲了!」或是「看完牛奶葛格的影片,覺得好優,我睡前要再來尻一槍!」,這些沒有採取DPDW立場的人,從影片當中誘發、認識和再度接觸性的慾望。我在想,如何回應「形式/管道上斷絕(尤其是非合意的)性愛影片流傳」的各種政治可能,或許這就是其中一個:「連帥哥小明星主持人都浮上檯面了,我這個素人還不玩嗎?」讓日常生活的男男觸發了「阿!來約一下好了!」的那個情感,增加了一點點信心、一點點性的力量,甚至還延伸動搖了一些素人本來對約砲被視為性汙名而躊躇不敢去做的猶豫。如果要從事情當中閱讀出任何一種受害敘事以外的文本,寫出有別於「看了等於加強受害者的受害性」的其他政治可能,我想這正是其中一種。
純潔小孩的反噬性
酷兒作家、世新性別所助理教授洪凌在2015年「性/別與科技人才培育營」的演講上曾提及《攻殼機動隊:Innocence》的閱讀:人類製造性愛少女機器人,用來替代與兒少的性行為,但機器人後來組成了販運集團綁架人類小孩,而獲救的小孩殊不知這些性愛少女機器人是被製造出來替代他們滿足人類的性慾,小孩得意洋洋說出「我們小孩就是要被保護的!它們不過就是機器人」,而放任那些替代他們性勞動的性愛少女機器人受到人類的摧殘,片中的小孩就反映出Innocence一詞的最大諷刺。放到當今持續進行中的婚姻家庭運動與兒少保護主義至上的成果來看,為了打造家國和保護兒少,已經獵殺了多少非婚家及非正典的性主體,例如:在app「17」性愛直播的情侶、在公共場所發生性行為的人(例如台鐵火車趴事件),或是不以性愛合一為條件的情感關係等,而這些性主體就像《攻》片裡面的機器人,被兒少保護主義蹂躪;值得謹慎的是,那些共同打造扶持完美理型婚家意識形態的LGBTQ等的各種同志,可以想見是如何可能與《攻》片當中那些小孩一樣,為了「打造家庭、保護『人類』、兒少至上」而擺出正義凜然的嘴臉,跟著唱和獵殺機器人。
Lee Edelman在"No Future: Queer Theory and the Death Drive"書中指出,小孩(Child)在當今的民主社會已經成為一種意識形態,成為神聖化與象徵化的兒童(iconic and symbolic Child),無論開明自由派或是傳統文化派都懂得使用「小孩」來作為一種符碼進行立場的宣示。例如「反核,留給小孩一個乾淨的家!」、「性專區不要設在我家,以免汙染我家的小孩!」,任何一個議題只要套上小孩就很難進行實質的攻防討論,增強了發言立場的正當性。與牛奶葛格性影像事件幾乎同時見報的,還包含蝴蝶姊姊(露刺青)、彤彤(據傳抽菸)的新聞,媒體表示「家長擔心影響孩子心中完美的形象」,從中就可以閱讀出題材、輿論與報導如何共構並操作「小孩」的神聖性和不可汙染性的痕跡。
我必須嚴肅的指出,公眾人物任何一種回應輿論的方式都有它的政治效應,牛奶葛格過去擔任親子幼兒台的主持人,和共同打造某種「小孩樣」意識形態也脫不了關係,而現在這樣「純潔小孩意識形態」正在反噬著包含牛奶葛格在內的各個躍上新聞版面的藝人。如果這些藝人對性愛活動採取道歉、承認為不良行為的立場,雖能理解其事業發展的務實考量,但同時也繼續鞏固小孩做為一個聖潔、不容汙染、強而有力的意識形態,等著反噬著各種「不入流」的主體。而假使是強調或切割為私領域的隱私,則如上所述,是將性的禁忌放置在個人選擇的問題,性的汙名仍得以存續。
或許我們每一個素人或將來可能成為公眾人物的人都必須好好思考,將來有一天自己的性愛活動被流傳的時候,會怎麼回應輿論?怎麼打破當代強調民主自由不容侵犯的小孩性質的意識形態?在越來越密集的攝錄時代(無論是公共場所的監視器或越來越精巧的針孔攝影),怎麼讓自己的性愛活動被流傳時成為不卑不亢的攝錄影像文本?例如看了之後像是無傷大雅的出糗影像來理解,或是成為有慾望渲染力的文本(例如看了流傳的影片之後觸發了對性活動的共鳴,無論是興奮或羞恥,但情感上是對影片有一定肅然敬意的),它都不再成為汙名的手段。
- 1.參見當時的婦女新知聲明。劉喬安性工作的相關事件,令可參見想像不家庭的集體聲明,以及苦勞評論〈解放乳頭以後,誰來解放劉喬安?〉。
- 2.單單把性影像歸諸於隱私,無法處理性愛影像拍攝情慾快感生產機制,可參見苦勞評論〈隱私的邊界:觀看建中生裸照的若干視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