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到政大任教,被政大學生暱稱的「搖搖哥」,就常徘徊在羅馬廣場與校門之間,他的自言自語、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讓初見者意識到他的不同,但日久後,政大人知道他不傷人,包容他在同一個空間中,處於自己的世界。他每日的存在,儘管如何怪異或無法理解,但對一個大學而言,代表著我們對多元意見的包容,考驗著我們對一個人存在的尊重,成為政大人活生生的生命教育。
3月31日中午,搖搖哥被市府人員連同校警,在他常出現的合作社前,在政大師生面前被強制就醫。儘管不願意與多次抗議,搖搖哥被說服坐上專門強制就醫用的病床椅,手腳被束縛送上救護車帶走。消息傳開,政大師生有著很深的悲傷,如同失去一位朋友,政大同學在臉書上開始書寫他們跟搖搖哥之間的互動經驗,有同學紀錄他們辦活動把傳單給搖搖哥,搖搖哥出乎意料之外地不僅聽懂同學的訴求,而且開心地玩起氣球。比較神奇的說法是,有同學看見搖搖哥異常清醒地去速食店買早餐,用精準的話語表達自己的需要,以為搖搖哥不會說話的同學趁機進入搖搖哥的內心世界,才知道搖搖哥是被在政大地靈黑暗勢力控制,才導致他的異常,他常駐政大是為了在靈界守護政大。重點不在於這些說法是否真實或正確,重點是搖搖哥已經被政大人接納成為政大社群日常生活的一份子。他是精神病患,但絕對不只是精神病患,他還是一個人,與政大師生有不同程度連結的人。我相信關於搖搖哥在政大的故事會陸續出現來聲援搖搖哥,向目前陷入恐慌的社會大眾與政府說明,搖搖哥在政大校園中過著他的生活,被我們所接納,我們以自己各自的方式與他的世界產生有意義的連結。他知道他在政大校園是安全被接納的,直到昨天中午之前。
搖搖哥的案例說明一件事,精神障礙者的生活不是光靠醫療就可以支持起來,吃藥穩定病情無法讓人被接納,感覺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把社區支持這些精神受苦者的紋理重建起來,一如台灣早期社會中對社區內精神障礙者的接納一般,不用「病人」剝奪他們作為人的尊嚴。過去二十年,我與一群投身社區精神復健的工作者所致力的就是編織出社區中可以支持精障者帶病生活與工作的網絡,讓他們走出病房、走出精神病患的污名。從市療第一家精障者經營的「有何不可」咖啡店、北市康復之友在捷運站經營Easy Coffee、桃源二村專業人員帶著病患一起種菜、慈芳關懷中心、伊甸活泉之家、真福之家為精障者在社區建立屬於他們的家,這些工作者過去二十多年試圖破除精障污名的努力,在這次內湖小燈泡事件之後政府帶頭將精障者視為代罪羔羊的舉動中歸零。我可以想像他們目前在工作中正窮於面對這次事件對病友的傷害,但無法想像他們面對政府官員與少數社工學者(我真心相信他們是少數)急於將精神障礙者從社區脈絡中孤立出來,貼上標籤,送進醫院與社會隔離,完成他們的人口淨化工作,內心是有多麼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