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死亡是悲劇、一百萬人死亡就成了統計數字。
(史達林)
根據巴勒斯坦衛生部的數據,以色列在2014年7月至8月間所犯下的加薩屠殺罪行造成了2,310名巴勒斯坦人死亡,10,626人受傷。死者中有508名為女性。以色列發動屠殺後,錫安主義者Amos Regev旋即於報紙《今日以色列》(Israel Hayom)公開主張以色列應徹底摧毀加薩。他宣揚若能將加薩炸回石器時代,日後哈瑪斯對以色列最大的反抗,也無非是丟石頭而已。
屠殺過後,聯合國訓練研究所(the United Nations Institute for Training and Research)提供了詳盡的衛星照片和分析。加薩各地區皆有大批建築物從衛星照片中整塊消失。若是自衛星照片仍不足以理解加薩的受創程度,加薩媒體MediaTown 所提供的舒加艾耶(Shuja'iyya)空中攝影應可使人一窺究竟。
影片中的舒加艾耶為加薩境內最大的社區之一,居民約有十萬人。加薩屠殺後該地建築已成斷垣殘壁或化為齏粉。一言蔽之,以色列(憑恃美國提供的高科技武器)成功地「倒轉」時間,送加薩回到「石器時代」。
空中攝影對當地受害居民的經歷與生活未有著墨本屬正常。不過,稍加關心國際政治者應不難發現,國際新聞報導戰爭、屠殺、侵略所致的人禍時,往往在文字中將受害者輕易轉化成了不斷增加的死亡人數。剛果民主共和國、馬利、索馬利亞、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敍利亞、葉門正為顯例。
巴勒斯坦也不例外。依稀記得2014年7月下旬,我自美國獨立媒體 "The Real News Network"得知其中東特派員Yousef Al-Helou的12位家人在以色列占領軍空襲Khuza村時遭到殺害。依據Al-Helou描述,該地村民的境遇和舒加艾耶居民的遭遇近似。該報導僅著重以色列占領軍對加薩無日無夜地轟炸、炮擊。顯而易見,即便是獨立媒體中東特派員的家人全數遇害,巴勒斯坦人在報導中依舊成為不斷堆疊的數字。不到兩週,我在英國社會主義工人黨的媒體 "Socialist Worker"得知巴勒斯坦團結運動雪菲爾分會領導人Musheir El-Farra的11名家人在加薩遇害。遭到占領軍殺害的死者中有五名為孩童,最年幼者僅僅四歲。該報導明確指出死者為平民,先後遭到無人飛機、F-16戰機所發射的飛彈殺害。然而,在報導中,遇害的巴勒斯坦人依舊猶如無聲的數字。
相較於商業媒體和一般獨立媒體,巴勒斯坦記者穆罕默德·奧默(Mohammed Omer)所寫的 "Shell Shocked: On the Ground Under Israel's Gaza Assault"就顯得獨樹一幟(時報出版的書名為《砲彈下的渴望:加薩走廊轟炸日記》)1。
Omer在加薩的拉法(Rafah)難民營中成長。2006年在加薩伊斯蘭大學取得學士學位,因留學離開加薩,其後取得荷蘭國籍。他卻毅然決定與家人返回加薩居住,爭取巴勒斯坦的自決和解放。
"Shell Shocked"一書集結了Omer在2014年加薩屠殺時的報導。以色列在歷次加薩屠殺中戕害記者並非新聞。2014年加薩屠殺時共有17名媒體工作者遇害。Omer身為記者,在占領軍的攻擊中不免首當其衝,他的妻、兒也與在加薩的平民一般朝不保夕。然而,Omer卻於每篇報導中顯露了非比尋常地冷靜。
自持悲喜一事對各國關心巴勒斯坦問題之人也絕非易事。加薩屠殺時,我雖為傍觀者,卻因每日追蹤有關加薩的報導,眼見橫屍、斷肢、血肉模糊的畫面慨憤慟心,難以成眠。往往才入睡,又因就寢前所見的影像和報導在腦中揮之不去,突然驚醒。此一情形絕非特例。長期關心巴勒斯坦問題者或多或少有類似感受。正因如此, Omer身處險地卻能持續產出深刻的報導尤為難能可貴。
Omer在書中採取英美媒體慣用的「中立」用語,如以「戰爭」、「衝突」、「護刃行動」(即以色列軍事行動的代稱)等詞匯取代加薩屠殺一詞,然而他的文字卻將「統計數字」還原成了一個又一個悲劇,不斷牽動讀者的情緒。本書除封面外,並無任何一張加薩的照片。但是Omer並非僅只於呈現巴勒斯坦人驟失親友的悲切。他也彰顯巴勒斯坦人民在齋戒月時即使失去家園、驚顧不遑,卻仍竭力在開齋節維持鎮定。同時,書中的受壓迫者在面對以色列占領軍屠殺時並非是乞哀告憐,反倒是在無止盡的煎熬和羞辱中,以自身的抵抗維持人性尊嚴。
Omer的文字十分沉靜、洗練,我難以節錄、濃縮,只能誠心推薦各位閱讀。相信讀者可自書中感受到,巴勒斯坦人民承受了超過一個世紀的壓迫,卻仍百折不回,堅持與帝國主義周旋的勇氣,亦不難體會何以巴勒斯坦人民的抵抗能成為團結與教育全球勞動人民的一鼓重要力量。
- 1.時報出版的譯本相當流暢,但部分翻譯(或校訂)所生的問題應於日後再版時修正。此處列舉數例。
(一)中文本將巴勒斯坦人民在「2000年的第二次群眾起義」(the Second Intifada/the Al-Aqsa Intifada)譯為「2000年的衝突暴動」(頁16)。
(二)將「封鎖加薩只會激化巴勒斯坦的下一代」(The siege of Gaza serves no purpose other than to radicalize the next generation)譯為「占領加薩唯一的目的,正是要讓兩國的下一代都變得更為激進」頁P26)。
(三)將「以色列攻擊加薩的第6天」(Israel's Gaza offensive, which by its sixth day…)譯為「2014年『以巴衝突』的第六天」(頁54)。
(四)未譯出原書第34頁以色列使用飛鏢彈(flechette weapons)與白磷彈(white phosphorous)(頁43)。
(五)將「以色列與哈瑪斯雙方的戰爭」(The war is between two parties)譯為「這場衝突是二個黨派間的鬥爭」(頁130)。
(六)將「以色列占領者」(Israeli occupiers)的持續轟炸譯為「猶太人」(頁165)。
(七)巴勒斯坦並非國家。中文本將巴勒斯坦人不再指望無能的「世界領袖」(replying on lame world leaders)(即西方國家領導人)譯為不再指望無能的「國家領導人」(頁167)。
(八)將「以色列要求加薩去軍事化」(Israel's push to demilitarize the strip)(即哈瑪斯解除武裝)譯為「敦促以色列撤回軍力部署」(頁327)。
(九)將國際志工(p357)「陪同」(international presence)、「出現」或「在場」譯為 「陪同帶領」。一般而言,國際志願者無法「帶領」巴勒斯坦人民。只有長期面對軍事占領的巴勒斯坦人民領導國際志願者共同抵抗帝國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