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大選的看頭在哪裡?
這是一場非常詭異迷離的總統大選,所謂民主政治體制的選舉制度,放眼全世界,法國應是經驗最豐富且完整的「實驗室」。無論比率代表制、二輪選舉或雙首長制,尤其是百年來左右壁壘分明的政治意識形態,使得法國社會在政治光譜上分裂為左派和右派。
這五年來,社會黨總統賀朗德(François Hollonde)除了愛情故事引來一堆如連續劇般的桃色新聞話題外,幾乎看不到明顯的政績,當初他信誓旦旦要徵收高額富人稅和經濟復甦計畫,都在當選後一一碰壁撞牆,自從發生查理周刊槍擊事件和巴黎恐怖攻擊後,社會黨的治安政策和對擁有法國籍移民的嚴格管制,更讓這個標榜左派理念的政府明顯向右轉,以致於廣義的左派選民對執政黨失去信任。
若根據過去幾十年的政治生態運行,照理,這是右派反攻的大好機會,今年初,法國右派和中間偏右政黨在2016年底聯合舉辦初選,順利產生了符合政治光譜的總統候選人——前總理費雍(François Fillon)。這位品德形象端正、政治資歷完整、高人氣的候選人費雍,民調遙遙領先,多數人認定他將是「躺著選」,費雍先生只要每天早上把鬍子刮乾淨,領帶打正,到處跟選民握手,在媒體前展現他的自信從容,然後再依親疏遠近勾劃他的政府首長佈局,耐心等著第一輪、第二輪的成績揭曉,便可漂漂亮亮當選總統。
儘管有個剛冒出頭毫無政治經驗的年輕人組成了「向前行」政黨,連黨名都這麼不三不四,讓這位當過短暫經濟部長的瑪克隆(Emmanuel Macron)先生,突然間插隊走進了總統大選的選手台。又儘管,極右派政黨民族陣線的基本盤明顯擴張,勒朋(Marine Le Pen)女士的民調成績優秀,不過,在這個2017年的一月初,沒有人會懷疑費雍的命運,似乎,左右兩派此起彼落的天秤,如地心引力一般恆常,沒有變化的理由。
然而,費雍先生的愉悅笑容到了一月的第四個星期三就僵掉了:法國的爆料周刊《被拴住的鴨子》批露低調的費雍太太在過去的一、二十年內,幾度掛名領著費雍先生和他的接班人相當高額的國會助理薪水,領了一家雜誌的天價文學顧問費,若再加上他的兒女也掛名國會助理等,加起來將近一百萬歐元。
消息傳出,舉國嘩然!司法單位立刻介入調查,費雍先生全力捍衛他的清白,因為費雍太太有薪資單有報稅,法律沒有限制他的配偶不能當他的國會助理...。問題是,沒有人能證明來自英國威爾斯的費雍太太有當過一天的國會助理;問題是,費雍先生很強烈的要求法國人民努力工作,要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讓法蘭西再度成為泱泱大國。從費雍先生的政見,人們於是明白了,對他來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指的不過是他用納稅人的錢,讓他的妻兒白吃午餐好多年,而且一點都不覺得「吃像難看」。
支持他的樸實選民很難過也很憤怒,費雍太太掛名所領的薪資他們就算工作四十年也賺不到。
清廉自詡的費雍先生傷透選民的心,更讓年輕人看穿了政黨政治的分贓機制,原來,國會議員號稱在監督政府的同時,也拼命自肥。選民們看到了所謂的菁英階層,在這個生態圈裡熟悉各種賺取利益的門路,習慣了就視為理所當然,這種路數左右兩邊的菁英都玩得很上手,難怪費雍先生毫不掩飾他痛恨媒體小題大做的爆料炒作,宣稱《被拴住的鴨子》破壞了政治的穩定。選民終於明白某種所謂民主政治的穩定性是建立在權與錢的有機組合,多麼大的諷刺!多麼悲傷的醒悟!
費雍先生雖然已受到司法調查,在選舉班底陸續離去,右派選民舉棋不定,形象幾乎破滅的困境裡,他仍堅持選到底,他不退選就把他那右派大家庭一起拖下水,其他人急得跳腳都沒用。現在,他那剛毅的臉龐已經失去柔和的線條,人們不禁問道:這莫非也是「當選過關,落選被關」!
政治板塊斷裂 左右外的選擇?
當右派的費雍先生民調直直落時,極右派的勒朋女士和那個突然蹦出來的瑪克隆不僅迎頭趕上,而且雙雙超前。沒有人不驚訝於瑪克隆傳奇,三十九歲的瑪克隆畢業於巴黎高等商學院,曾經在倫敦羅斯柴爾德銀行(Rothschild)負責企業併購業務,2012年擔任社會黨賀朗德總統府的副秘書長,在社會黨總統的幕僚群中表現傑出,二年後就被拔擢為經濟部長。瑪克隆的確有一套,上任不久就推出了連接巴黎與法國境內大城市的民營客運系統,可別小看這套台灣人非常熟悉的高速公路客運系統,法國人到了2014年才嚐到平價交通運輸的甜滋味,造福了許多無自用車的年輕人。如今,「瑪克隆巴士」帶動公路運輸業的蓬勃發展,擴大了民營企業的生存空間,不過,瑪克隆被傳統左派認為是社會黨裡的右派,很快就受到執政團隊的抵制,他也很快就離開政府,準備大幹一場出馬選總統。
瑪克隆要出來選總統原本只是茶餘飯後的玩笑話題,因為他毫無選舉經驗,也沒參加政黨,而且年紀輕、資歷淺,根本跨不上選總統的門檻。在法國的政治光譜上,右派認為他是左派,左派說他偏右,不知如何歸類?若從法國選舉取向邏輯觀之,他似乎沒有所謂的鐵票區或基本盤。又沒有黨的組織拉票,光有明星般的亮度是撐不久的。
這個預設一直持續到2016年底,參加他造勢活動的年輕人越來越多,瑪克隆鐵粉一一露臉後,那些仍固執於左右地盤的先生女士們才驚覺時代正在改變。
當然,看出政治左右板塊移動、斷裂得厲害,兩黨政治已經到了盡頭的政治圈人,陸續公開宣布支持瑪克隆,例如1968年5月學運的風雲人物柯恩邦迪,前巴黎市長德拉諾耶、共產黨前聖德尼市長、中間偏右民主黨黨魁貝福等。
厭倦左右政客生態的選民們,隨著費雍太太掛名國會助理的「醜聞」延燒,更加堅信「第三種選擇」,他們之間有人走向保守極右陣營,勒朋女士的家族耕耘這塊宣揚傳統天主教價值的園地超過三十年。隨著國際政治環境演變,更加反對引進移民難民、極右派打著法國優先、治安優先的旗幟,甚至要脫離歐元區,勒朋女士在費雍事件後,穩坐第一輪的民調冠軍寶座一個月。
新世代的選民過去被兩黨政治綁架,儘管有他們理想的候選人,另如保守極右、中間偏右、生態保育黨、極左陣營等,只是到了第二輪只能投票給左右大黨推出的候選人,要不就棄選或投廢票。現在出現了一個不左不右的候選人,他的政見具有信服力,因為做得到。雖然對手們將會緊咬著他那不太透明的財務問題不放,然而經歷了那令人疲憊反感的「費雍門連續劇」,媒體已經對各種門失去興趣,倒真要分析政見的可行性。
費雍先生從第一輪選舉的民調第一名掉到第三名,果真如此他根本進不了決賽。離大選只剩一個多月,瑪克隆則衝到民調冠軍,支持率持續上升,如果能進入第二輪,則當選法國下任總統的機會相當大。
咦?你不禁要問「那左派呢?社會黨呢?怎麼都缺席了?」沒錯,曾經讓法國人很驕傲的左派精神,從1968年5月至今延續將近五十年的反叛和人道社會精神怎麼消失了?難道當今的法國人都失去理想性了嗎?
倒也不是。六八的孩子已經成為社會主流,社會黨執政五年已經讓人看不到一絲理想性了,瑪克隆的支持者大多數是過去左派的選民,當他們厭倦了標榜左派政客的虛假,當他們不耐煩左派數名候選人爭相不下,寧可讓票源分散也不願理讓以求勝選時,原本支持左派的選民只好選擇把「有效票」投給瑪克隆了,他們認為這是唯一能阻止極右派執政的選擇了。
淪落的右派,缺席的左派,從法國的現況看來,向來被視為民主政治準則的政黨輪替,以及選舉制度中的政治光譜學,似乎都行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