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按】法國鐵路工人自今年(2018)4月起發起罷工,抗議馬克宏政府的改革計畫削減工人福利,並且企圖將法國國家鐵路公司(SNCF)私有化,工人抗爭至今仍持續當中。
鐵路罷工行動,可以被視為去年9月起,法國勞工對於馬克宏勞工改革發起大規模罷工、遊行的其中一環。當時,任職總統僅四個月的馬克宏,以簽署行政命令、繞過國會的方式,大幅修改勞工法令,包括放寬雇主解僱以及退出集體談判協議的權利,引發國內各地約22萬人上街遊行、抗議。
回顧去年5月的法國總統選舉,馬克宏在法國涇渭分明的政治版圖中殺出重圍,贏得勝利。競選期間,不僅得到企業家、技術官僚與新自由主義人士的支持,事實上,馬克宏的支持者亦不乏左翼智庫、LGBTI社群與自由派人士。任用環境運動領袖出任生態部長、公開支持尊嚴死,以及擴大人工生殖適用對象,都增添馬克宏的「進步」形象。
本文作者檢視馬克宏的經濟、國際關係、勞工、社福與教育政策,並以「進步新自由主義」解釋馬克宏的政治內核,以及提出存在於「馬克宏主義」之中的內在矛盾。
原文標題"The Contradictions of Macronism",刊載於美國政治季刊《Dissent》。
法國總統艾曼紐・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於去年大選擊敗民族陣線(National Front)參選人馬琳・勒龐(Marine Le Pen)之後,他的政治風格被視為是對抗極右民粹主義的堡壘,受到自由派的夾道歡迎。但究竟馬克宏主義是什麼?而它是否真的提出足以擊倒民粹主義的新思維與辦法?
對於法國人而言,馬克宏主義是嶄新的經驗。1958年第五共和建立至今,法國分為兩個陣營,各自支持法國政治制度中,兩個在歷史上佔有主導地位的政黨。近年來,自由派與左翼人士在社會黨的羽翼下結盟,保守派與新自由主義人士則投票支持共和黨。
馬克宏主義打破上述結盟,聚合了自由派與新自由主義人士。該新陣容裡頭的選民與政治人物支持歐洲一體化,以及一個開放、多元文化的法國。他們疾呼法國的現代化,即便彼此對於現代化的憧憬可能不同。對於自由派而言,現代化是要達到權利均等;新自由主義人士則構想將法國打造為一個由數位創新驅動的「新創國家」(start-up nation)。
馬克宏得到來自LGBTI組織以及科技企業家...等不同團體的支持。曾是投資銀行家的馬克宏,持續提出親商方案。在競選過程中,馬克宏則誓言保障婦女權利、對抗恐同,以及擴大法國LGBTI社群的權利。他是勒龐以及共和黨參選人法蘭索瓦・費雍(François Fillon)以外,唯一可靠的替代選項。費雍是保守天主教勢力的擁護者,強力動員反對同志婚姻。大選前四個月,費雍民調仍然領先。雖然醜聞纏身,最終他僅以小幅差距(費雍獲得20%的選票,相較於勒龐的21.3%以及馬克宏的24%)於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中敗陣。如果中間派的法蘭索瓦・白胡(François Bayrou)沒有退出選舉並加入馬克宏陣營,後者有可能無法贏得總統選舉。
馬克宏也吸引不同背景的知識份子與技術官僚。過去相互競爭的智庫,例如傾向社會黨的進步機構「新地」(Terra Nova),以及新自由主義的「蒙田研究所」(Institut Montaigne,主要由IBM等私人大公司資助)都加入馬克宏陣營。上述兩個機構皆由馬克宏的個人朋友領銜,他們先就總統議題舉辦研討會,接著動員人際網絡內的專家協助或加入馬克宏團隊。對於這些進步派與新自由主義人士而言,資本主義的力量、科技變遷,以及全球化是如此之強,法國過去以來,以高昂成本之福利國家所維繫的工作保障與社會平等,不再是切實的政治目標。對於這些人而言,符合競爭的創業自由、地位平等、機會均等,將是追求進步與社會團結的新趨力。
如果對法國而言,馬克宏主義是新穎的,這樣的新結盟其實類似美國克林頓主義與英國布萊爾「第三條路」的支持勢力。15年前,東尼・布萊爾(Tony Blair)明白闡述自己的理念:「真正的平等是地位平等、機會均等,而非收入均等。」馬克宏主義或許就是南西・傅萊賽(Nancy Fraser)最近指出:美國川普(Donald Trump)在大選擊敗的「進步新自由主義」(progressive neoliberalism)1。馬克宏主義是進步新自由主義的輪迴轉世。
對於勒龐的抗拒,類似的結盟吸引了多元文化、進步與富裕地區的法國選民。在巴黎市中心,極右勢力與左翼選民失去熱情,導致破紀錄的投票棄權率,馬克宏的政黨「共和前進!」(La République En Marche!)便在這樣的情況下,獲得議會多數。議會選舉後的幾個月內,馬克宏向更為進步的側翼勢力招手,特別是在氣候變遷的議題上。歐洲生態——綠黨(Europe Écologie les Verts,相較前一屆獲得17個席位,如今綠黨在議會內已無成員)的前主席成為國民議會(國會下議院)新任議長。馬克宏將生態部長的關鍵工作,交給法國環境運動的領導人物尼克拉・余洛(Nicolas Hulot)。去年(2017)6月,就在法國議會選舉前夕,馬克宏在推特寫下「讓我們的地球再次偉大」(Make Our Planet Great Again),回應川普做出美國撤出巴黎氣候協定的決定,而受到國際矚目。
但在馬克宏主義的核心價值中,拯救地球不比使經濟自由化來得重要。馬克宏主義的終極目標是透過機會均等、經濟成長,以及低失業率的承諾改造法國。為了迎接新的黃金時代,馬克宏的方案與法國政府的初步決定,都與「讓法國成為大不列顛」這個全球策略一致。英國脫歐公投給了法國一個機會,掠取英國在歐盟(European Union)擁有的關鍵地理政治與經濟資產,包括扮演美國關鍵夥伴的角色,以及成為最能吸引金融與創意活動的國家。因此,馬克宏正積極培養與川普的友好關係。馬克宏政府也恪遵國際貨幣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與歐盟委員會的建議,降低對富人的課稅、減少公部門工作與投資,並且縮減勞工保障與福利。
如同柯林頓主義與布萊爾主義,馬克宏主義展示了進步新自由主義的內在矛盾:社會保障並非達到機會均等的阻礙,反而是實現此目標的必要條件。勞工保障有助於弱勢以及通常來說最先遭遇歧視的一群。父母的收入、財富、健康、社會資本,對於個人機會而言,仍是關鍵的決定因素。因此,馬克宏「機會均等」云云,就如當時布萊爾的口惠不實,事實上無法讓人人的機會均等。
法國就像是脫歐公投前的英國,處在一個能在歐盟裡頭具影響力的特殊位置。兩國有許多相似特徵。兩國是歐洲國家裡頭,唯二聯合國安理會永久成員。兩國都擁有核武,並在武裝軍隊與資助外國軍事上,持續花費超過500億美元。法國與英國國內生產總值大致相同,主要由服務業驅動。兩國都受惠於人口成長(法國有6,700萬人,英國則有6,600萬人),出生率遠遠超出其他歐洲大國。(就人口與國內生產毛額而言)倫敦與巴黎是歐洲最大的兩個城市,與紐約、日本並列世界大城。可想而知,法國與英國皆擁有國際馳名、具影響力的經濟與企業學校。兩國輸出學者與專家至世界各地,特別是美國與歐洲的菁英大學,以及國際機構。
英國的繁榮有一部分建立在充分利用自身歐盟成員的身份,同時又將國家利益置於優先順位。作為歐盟成員,英國所有的金融機構受益於歐洲單一金融護照(European passport)的權利,意味他們可以在其他歐盟成員國營運而無需進一步的批准。舉例而言,英國並非歐元區成員,卻可管理歐元外匯。英國從未加入歐元,因此保有對於預算與貨幣政策的實質掌控。然而在2016年4月時,英國金融公司卻處理近40%的歐元外匯交易(相較法國的5%以及德國的3.5%)。
1979年,瑪格麗特・柴契爾(Margaret Thatcher)是第一個抓住此機會的人。她將倫敦打造為歐洲的金融中心。她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包括「工作福利」(有條件的救濟金,僅提供給積極找工作或是已登記職業訓練的人)、弱化工會、公共服務與事業的私有化、降低對企業、高薪與首富們的課稅,吸引銀行與保險公司移往倫敦。銀行找到了一個因私有化而擴大的股票市場。利潤税低,金融部門內的高薪雇主同樣享受低稅金。歐洲公司紛紛將投資與工作由歐陸移往倫敦。
同時,柴契爾爭取到英國在歐盟內的豁免權,包括英國需負擔的歐盟預算大幅減少。1997年,布萊爾的工黨壓倒性地勝選,持續鞏固了英國在歐盟內的優勢位置,並促進「影子銀行系統」(shadow banking system)的發展(受監管機構從事逃避監管的活動),並拒絕控管英國海外的避稅天堂。2004年,他又促成監管歐洲銀行部門的歐盟銀行監管委員會(Committee of European Banking Supervisors,於2011年轉型為歐盟銀行局)於倫敦成立。
1997年,全國最低工資首度於英國實施,限制了工作貧窮的數量,然而布萊爾派並未阻止工會衰退,或是禁止零工時僱傭契約。同時,布萊爾政府亦挹注大量資源於教育,保證無論社會或文化背景為何,人人都能獲得平等的機會。這樣的策略強化英國的經濟吸引力,吸引不分高、低技能的歐洲人移民英國。這樣一批新的人口,加上教育程度更佳、更年輕的本地人,為廣告、生物科技,以及(為仰賴利息與高工資人口提供的)個人服務...等各式各樣的創意產業提供勞動力。
英國得以利用作為歐盟成員的優勢,同時將對自身的限制降到最低,其中一個原因是其特殊的地理政治位置。在外交、軍事與經濟議題上,英國一直是美國在歐洲的關鍵夥伴。自柴契爾起,英國持續對歐盟的自由貿易以及產品、服務、勞動力市場去管制等議題發揮影響力。對於歐洲的保守政府、歐盟委員會、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以及國際貨幣基金來說,英國曾是有用的盟友。對於上述機構與政府而言,承認英國的例外狀態,等於支持新自由主義。
馬克宏任職總統的短短6個月內,法國大步登上英國脫歐後留下的位置:作為美國與歐盟間的橋樑、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的指引明燈,在歐盟內亦將國家利益放置第一順位。
2017年夏天,時值德國與川普關係惡化,馬克宏邀請川普參加法國國慶日隆重的閱兵儀式,鞏固雙方友誼,即便彼此政治上的殊異。同月,法國政府將聖納澤爾造船廠(Chantiers de l’Atlantique,全球最大造船廠之一)國有化,使義大利怒火中燒。該船廠原先預計出售給某個義大利國有公司,但是法國從中作梗,以確保從義大利那兒獲得更好的交易條件(2017年9月,法國終於如願以償)。馬克宏作為一名新自由主義者的資歷,確保其他國家或國際機構未就交易毀約一事批評法國。馬克宏掌權之前,類似情況不太可能發生。
此後,法國並強力遊說歐盟銀行局(European Banking Authority)將總部移至巴黎。在此之前,歐洲證券及市場管理局(European Securities and Markets Authority)已落腳至此。撇除規模不論,這些機構的所在位置將對金融部門內的工作者造成磁吸效應,這些人汲於接近產業的監察機構。11月,歐盟政府表決支持移往巴黎,此舉將進一步增加法國的影響力。
馬克宏之下的法國,已成為這些手握大權的歐盟機構眼中的新典範,這些機構過去一度是英國的支持者。7月,國際貨幣基金在一個對其職員的聲明中熱情地表示:「法國政府針對長久以來所遭遇的經濟挑戰,提出了充滿野心的改革方案,而這樣的方案將可取得重大成就。」9月,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秘書長安赫爾・古里亞(Angel Gurría)對彭博(Bloomberg)表示,他對馬克宏的改革充滿極大的希望。馬克宏的改革也如實反映了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給予的建議。
為了展示其進步主義,表面上,馬克宏反對歐洲的「社會傾銷」(social dumping)2,支持對於雇用「派駐工人」(posted workers,由某歐盟國家僱用與保障、但在歐盟其他國家工作的勞工)採取更嚴格管制。2017年10月,歐盟各國終於達成協議,但是馬克宏卻未進一步質疑新規定在正式採用後第四年才會生效的事實。此外,即便他在推特上那些關於氣候變遷的漂亮話,以及競選時宣稱將評估與加拿大全面性經濟與貿易協定(Comprehensive Economic and Trade Agreement )的承諾,馬克宏實際上並未阻止簽署該協定,而該協定將在9月生效。一份由8位獨立專家的報告結論道:全面性經濟與貿易協定與打擊氣候變遷幾乎不相容,但這份報告隨後被束之高閣。接著,11月政府宣布延後關閉法國核電廠,拖延過渡至再生能源的進程。
國內經濟方面,馬克宏最具殺傷力的變革,在於勞動力市場,這也是歐盟委員會、國際貨幣基金與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的主要關切。馬克宏主義建基在兩個策略之上:首先,鼓勵創業,目的是把握數位經濟的機會。再者,循著布萊爾的方式,以「機會均等」為藉口,將受薪勞工與獨立承包工的工作狀態「平均化」。
獨立的承包工,無論是創業者或是零工經濟的勞工(例如車程共享平台的司機),如今將與受薪僱員享有相同的福利津貼。他們與私人企業的受薪勞工一樣享有公共社會保險。自雇者、一般受僱者與公務員的退休制度將被統一。自雇勞工未來更將享有失業救濟(儘管具體施行細節仍未知)。
然而,在不增加預算的情況下,無論工作狀態,將所有人的福利調整至差不多的水平,就代表某些福利將被減少,或者更嚴格的申請標準。舉例而言,公務員的退休金將減少。此外,一旦拒絕就業中心所提供的「體面」工作次數達兩次,求職津貼就會被取消。
馬克宏不斷重申「機會均等」,實際上已削弱法國受雇者的權利。快速通過的勞工法令於9月施行,其中導入類似「自由僱傭」的工作狀態,雇主將可以任何理由且無需預告即解僱受雇者。在這之前,在絕大多數非法終止勞動契約的案例中,法國勞工法庭雖然不能強制復職,但是他們有權為遭遇不當解雇的受雇者決定賠償金額。如今法院再也沒有這樣的權限,而賠償金額亦被限縮在固定範圍。舉例而言,遭解雇的受雇者,如果工作未滿一年,公司規模達11人或以上,最高將可獲得一個月的總工資;如果公司規模較小則是半個月的工資。賠償金最低是零。未來被解僱的受雇者不太可能為了如此微不足道的可能賠償,在法院上主張自己的權利。
目前超過90%的法國工人,被涵蓋於「分部」或是產業層級的集體談判協議之下。關於高覆蓋率的歷史論證即:這是為了緩和法國境內的競爭壓力。分部層級的協議保障各種額外津貼:老年津貼、有薪家事假、產假全薪補助...等等。馬克宏的勞動改革,大幅增加公司退出這些分部協議的可能性。此外,如果公司層級的協議違反先前同意的勞動契約,受雇者可以拒絕接受改變。然而馬克宏的勞動改革卻讓這樣的拒絕成為解雇的合法原因。較小的公司也被豁免,無需與工會協商即可退出協議。雇主只需要獲得2/3工人投票支持。舉例而言,如果工作場域有8男2女,前者的多數同意即可取代「協議」,取消分部協定保障的延長產假。或者在某個分包公司中,雇主可能企圖說服工人:永久刪除分紅是維持競爭力的關鍵。
勞工法令改革對於工人的直接後果是使他們的獎金與福利下降,以及增加工作場域內、不同工作場域間的不平等現象。馬克宏競選時承諾平等,然而易遭歧視的的工人,特別是婦女,卻是勞動改革首當其衝的一群。這都顯示馬克宏進步新自由主義的主要矛盾。為緩和勞動改革對於工資的潛在衝擊,政府計劃在2018年1月與10月降低私人部門受雇者社會保險金的支付。私人部門工人的淨工資將因此增加1.9%。
然而,這場社會——財政變革的主要贏家將是首富們。為了增加巴黎對全球化菁英的吸引力,馬克宏直接取消財富税,即針對金額超過1,300萬歐元(約1,500萬美元)的非職業淨財富之課稅。對於擁有1億元資產的家戶而言,相當於每年150萬歐元的大禮。對金融收入的累進課税將被單一稅率取代。針對公司獲利,以及對於金融機構的各種課稅都將減少、取消。2022年,巴黎由公共資助的國際中學數量將倍增。這樣的策略已獲得成果。歐洲銀行業管理局決定遷往巴黎的同一天,高盛(Goldman Sachs)正從法蘭克福與巴黎之間,選擇英國脫歐後的中心。其執行長坦承,絕大多數的員工將更偏好法國。
下一階段的去管制化正在進行中。現正活力充沛的馬克宏主義,這一擊能否成功?短期內,它將可能面臨強烈挑戰。
歐盟中央銀行(European Central Bank)所在地法蘭克福,在爭奪離開倫敦之金融活動的這場競賽中,仍是強而有力的競爭者。馬克宏主義的威信,端賴他減少預算赤字的潛在能力。為此,法國政府已經著手減少公共支出,並且大幅轉型。2017年10月,住房津貼首度被刪減,之後將再次大幅縮減;2018年1月,增加的社會税將使60%退休者的淨退休金減少將近2%;中央政府對地方社區的支出預算將大幅縮減;由國家部分資助、讓無技能青年或是長期失業者在社區或是非營利組織工作的機會也急劇減少;為了補償通貨膨漲,公務員定期的名義工資調漲也被取消...諸如此類。
馬克宏政府政策的不一致,在教育領域尤其明顯。馬克宏承諾,將在法國最貧窮的地區,將小學一年級的班級規模減半,此政策已經立馬施行;2018年,該措施將擴及二年級。同時,政府已經宣佈:相較於2017年,2018年公立中學教師的錄取數量將減少20%。公部門教師在實質工資減少的情況下如何維持士氣?當地方城鎮必須減少挹注於小學的資源、減少非教職人員的同時,怎能宣稱教育是優先要務?雖然馬克宏一如布萊爾出任首相時期那樣強調教育,但在實際的政策上,有一個巨大的不同:布萊爾執政期間,公部門雇用與投資教育的經費是大幅上升的。
馬克宏的人氣如今已快速下跌。2017年9月,執政不過五個月,各種民調顯示約55%的人並不認為馬克宏是一位「好總統」,與美國川普的支持度差不多。(10月與11月的民調則顯示對於馬克宏的不滿已經下降)馬克宏的支持者(包括具聲譽的法國經濟學者們)相信其人氣低落的現象將會過去。他們構思一幅美好的場景:歐元區其他地方經濟成長將抵銷法國2018年至2019年的樽節措施,屆時馬克宏的親商改革,將在總統任期後半段時帶來大幅成長。屆時經濟繁榮將使預算限制得到舒緩。馬克宏政府也期待當前針對社會議題的爭辯,將使進步勢力再度回到自己這一邊。2018年秋天,法國將更新其生命倫理法,伴隨而來的是大量的公共辯論。馬克宏已經宣佈支持將人工協助生殖的權利擴大適用於所有女性,無論其性傾向為何。辯論也涵蓋其他相關議題,例如尊嚴死的權利。
起碼目前看來,馬克宏陣營尚未遭遇一個讓人民感到可靠的反對派。保守派幾乎無法批評他的親商政策。勒龐正在致力重振自己的威信。工會意見分歧嚴重,導致動員參與遊行與罷工反對馬克宏勞動改革的情況不佳。社會黨缺乏領導與想法。激進左翼雖然有領袖,但是與柯賓(Jeremy Corbyn)、桑德斯(Bernie Sanders)同屬一個世代的梅蘭雄(Jean-Luc Mélenchon),目前仍無法動員足夠的法國青年;即使去年4月他所獲得的年輕選票看起來大有可為。
柯林頓與布萊爾開啟經濟強勁成長以及大量就業機會的時代。然而,他們未能實踐諾言,為多數人帶來真正的機會均等。儘管大幅投資教育,英國的社會流動未見改善。相反的,收入與財富不平等的問題越來越嚴重。面對比彼時英美更嚴苛的預算限制,馬克宏主義未能提出更多方法,處理進步新自由主義的根本矛盾。
就像布萊爾當時積極爭取2012年奧運於倫敦舉行,馬克宏亦熱情推銷巴黎,希望2024年奧運於巴黎舉辦。如果2022年馬克宏再度當選,他將有機會超越布萊爾,親自為奧運開幕,向世人呈現一個魅力十足、「現代」、屬於馬克宏的法國。然而,另一個可能是他的政策失敗,競選失利,黯然讓接任總統主持開幕儀式。就算在法國經濟復甦的情況下,馬克宏主義也將創造出過多的失敗者,以及太多過於顯眼的富有贏家;就這點而言,馬克宏主義很難宣稱真正的成功。馬克宏的繼任者不太可能來自弱勢與分裂的左翼。但是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候選人,能夠團結新保守主義人士與極右勢力,將是對進步新自由主義最後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