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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士基再論伊朗:美國才是流氓國家 暗殺蘇萊曼尼證實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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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10 12:00:00
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榮譽退休教授
譯者: 
苦勞網特約編輯

【編按】1月3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im Suleimani)少將(譯註:逝世後已被伊朗政府追封中將)這位伊朗最顯赫同時也是最受尊崇的軍事領袖,在川普的一聲令下,遭美軍無人機空襲暗殺身亡。被美國暗殺的人物清單再度增添新名字。不少人已正確指出:美國是世上最大流氓國家。

暗殺行動升高了德黑蘭與華盛頓之間的敵意,並讓政治動盪的中東陷入更易爆的處境。一如預料,伊朗誓言為遇害將軍復仇,同時宣布將撤出核協議。伊拉克國會則表決通過驅逐所有美國駐軍,但是川普威脅一旦軍隊被迫離開該國,將實施經濟制裁。

世界知名的公共知識份子杭士基(Noam Chomsky)接受美國獨立新聞網站「Truthout」的訪問時指出,美國對中東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標一直是控制該地區的能源資源,並且分析了川普這個魯莽的行徑以及可能的後續效應。

美國知名異議份子杭士基。

問:美國暗殺蘇萊曼尼再度應證華盛頓長久以來對於德黑蘭與其神權政權的窮追不捨,這樣的癡迷可追溯至1970年代晚期。美國與伊朗之間的衝突是怎麼一回事?暗殺蘇萊曼尼是否構成戰爭行為?

杭士基:戰爭行為?也許魯莽的國際恐怖主義更貼切。川普這個衝動的決定似乎震驚五角大廈的高層,因為他們曾以務實角度提出各種選項。如果我們將眼光放遠,我們可以試問如果身處相同情境,美國將如何回應?

假設伊朗在墨西哥城國際機場謀殺了美國第二高官(即最高將領)與某位盟國的指揮官,該指揮官旗下是一大批由美國支持的軍隊。這是戰爭行為嗎?讓其他人決定就好,我們只要知道這樣的類比並不為過,而華盛頓提出的藉口只要一經檢驗便會迅速崩潰,僅是迅速瀏覽這些論點都令人難為情。

蘇萊曼尼在伊朗是被狂熱崇拜的人物,但是他不僅在該國備受尊崇。這是美國的伊朗專家所承認的事實。納斯爾(Vali Nasr,非鴿派,厭惡蘇萊曼尼)這位最顯赫的專家表示包括庫德族在內的伊拉克人,「不像西方國家那樣將他是為窮凶極惡的人,相反地,他是擊敗伊斯蘭國(ISIS)的功臣。」他們並未忘記當美國訓練、數量龐大且武裝完整的伊拉克軍隊瞬間被擊潰,而庫德斯坦首都艾比爾(Erbil)、巴格達與伊拉克即將落入ISIS手中的時候,是蘇萊曼尼與他所組織的伊拉克什葉派民兵拯救國家。這非同小可。

至於衝突是怎麼一回事,背景原因不難理解。長久以來,美國外交政策的主要原則之一便是控制中東廣大的能源資源:控制而不一定是使用。二戰後,伊朗一直是此目標的關鍵,而它在1979年逃出美國的掌控因此令人無法忍受。

「癡迷」可以回溯至1953年。伊朗發現了石油後,英國成為了該國的領主,但是當它無法阻止政府收回資源後,便要求世界超級強權掌管營運。在此沒有篇幅回顧過程細節,但是某些重點仍深具啟發性。

英國有些不情願地向華盛頓求援。這麼做意味著將更多昔日帝國讓渡給美國,並在世界管理的層面上,更大程度地退回至「次要合夥人」的角色,但外交官員只能氣餒地承認此事實。艾森豪政府接管,並且籌劃軍事政變推翻國會政權,重新安置「沙阿」(Shah,君主頭銜),將石油特許權交還給正確的人選,同時美國掌握過去英國特許權的40%。有趣的是,華盛頓必須強迫美國大企業接受這份禮物;它們更偏好便宜的沙烏地石油(美國在二戰中的迷你戰爭中從英國手中獲得)。但在政府的強迫之下,他們只能遵從:其中一件不尋常但別具意義的事件,顯示政府有時候為了追求長期的帝國利益而不顧大企業部門的反對,這些有權的公司掌控大部分、甚至安插人員在政府裡頭——這與近年美伊關係有相當程度的相似性。

沙阿接著實施殘酷暴政。國際特赦組織(AI)稱他是酷刑的主要實施者,當伊朗與沙烏地皇室獨裁者們以及以色列成為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支柱時,他總是得到美國的強力支持。嚴格說來伊朗與以色列正在交戰,事實上關係卻極為密切,(這樣的關係)在1979年沙阿遭推翻後浮出檯面。如今,川普政府正塑造一個反動聯盟,作為美國權力在中東地區的支持基礎,而在這樣的框架中,以色列與沙烏地阿拉伯之間的策略關係更加浮現:海灣獨裁者、埃及軍事獨裁者與以色列,莫迪(Narendra Modi,印度總理)的印度、波索納羅(Jair Bolsonaro,巴西總統)的巴西與其他類似勢力也有所連繫。在混亂的川普政府中,這種策略一致性卻很少見。

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指揮官蘇萊曼尼遭美國以無人機暗殺。(圖片來源:伊朗辦公室)

卡特政府直到最後一刻都強力支持沙阿。美國高官——季辛吉(Henry Kissinger)、錢尼(Dick Cheney)、倫斯斐(Donald Rumsfeld)要求美國大學(主要是我所在的麻省理工學院[MIT],學生們強烈反對但是教職員卻默許)資助沙阿的核子計畫,即便他已表明他正追求發展核武。當民眾起義推翻沙阿,卡特政府因是否支持以色列大使盧布拉尼(Uri Lubrani)的建議出現明顯的分裂。他勸告「只要一小支擁有決心、殘酷無情的部隊便能拿下德黑蘭。我的意思是率領部隊的人必須在情緒上準備好幹掉上萬人的可能性。」

這沒用。何梅尼(Ayatollah Khomeini)掌握民眾熱情的巨大浪潮,建立殘酷的神權政權,至今統治伊朗並鎮壓民眾抗議。

不久後,美國強力支持海珊(Saddam Hussein)侵略伊朗,無視他訴諸化學武器,導致大規模伊朗人民死傷;雷根否認海珊以化學武器攻擊伊拉克庫德人的野獸行徑,相反地卻責怪伊朗並且阻撓國會譴責。

最後,當美國差不多掌握局勢後,便派遣海軍確保海珊控制海灣地區。美國下令巡洋艦文森斯號射下位於商用航線上的伊朗民航機,殺害290名乘客,之後在眾人歡呼下回到港口,並因出色的表現得到獎賞時,何梅尼投降並承認伊朗無法阻止美國總統布希邀請伊拉克核子科學家至華盛頓接受核武生產的進一步訓練,這對伊朗構成嚴重威脅。

衝突持續而未間斷,近年則聚焦伊朗的核子計畫,(理論上)這些衝突在2015年的聯合全面行動計畫(JCPOA)時終止,這是伊朗與五個聯合國永久成員加上德國之間的協議,伊朗同意大幅削減核子計畫——當中沒有任何武器計畫——換取西方國家的讓步。國際原子能總署密集檢視並報告伊朗完全遵守協議。美國情報部門也同意此點。

此議題引發諸多辯論,不像另一個問題:美國遵守協議了嗎?顯然沒有。JCPOA規定所有締約國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止伊朗再度融入全球經濟,特別是全球金融系統,後者被美國實質掌控。美國並未獲干預「貿易、科技、金融與能源」等等領域。

這些議題並未被調查,顯然華盛頓的干預仍在持續。

總統川普宣稱他撕毀JCPOA是為了談判改善措施。這個目標值得且容易實現。只要在中東建立無核區(NWFZ),加上嚴密審查(如同JCPOA之下成功實施的那樣),就可消除伊朗核威脅的憂慮。

一如我們之前所討論,這麼做直接了當。中東地區熱烈支持。阿拉伯國家早就提議且持續盼望,伊朗與前不結盟國家(七十七國集團,現在已有132個國家)強烈支持。歐洲同意。事實上,阻礙只有一個:美國。核武禁擴條約的審查會議中,美國持續否決提案,最近一次是2015年由歐巴馬提出。美國將不會同意檢查以色列龐大的核子武器庫,甚至承認其存在,儘管這是明擺著的事實。理由很簡單:根據美國法律(辛明頓修正案,the Symington Amendment)承認其存在就得終結對以色列所有的援助。

因此,終止伊朗威脅的簡單方法被排除,世界必須面對嚴峻前景。

因為這些議題很少在美國被提及,也許重申另一個禁忌話題是值得的:美國與英國有特殊義務,致力在中東建立非核區。根據聯合國安理會第687號決議第14條,他們正式承諾將為此努力。當他們入侵伊拉克時,引用此條文捏造合法基礎,宣稱伊拉克的核武計畫違反該決議。但伊拉克沒有核武,英美不久之後被迫承認此事實。但是美國持續至今違反決議,只為了保護以色列這個附庸國,並讓華盛頓可以違反美國法律。

這些事實很有趣,但不幸的是,它們顯然過於煽動而難見天日。

用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這位重要政府官員的話來說,審視「上帝派來從伊朗手中拯救以色列」的男子(譯註:即川普)這幾年的執政沒有意義。

回到原本的問題,這場衝突的本質有諸多值得思考之處。一句話來說,主要帝國強權搞砸了結果。

蘇萊曼尼的遺體回到伊朗後,大批民眾湧入德黑蘭哀悼。(圖片來源:Ebrahim Noroozi/AP)

問:(美國國務院經常使用的)「流氓國家」一詞,指涉為了追求國家利益而不顧國際行為的規則與國際法的基本原則。根據定義,美國難道不是一個流氓國家嗎?

杭士基:國務院官員不是唯一一批使用「流氓國家」的人。顯赫的美國政治學者們也用此詞指涉國務院,不是川普而是柯林頓的。

在雷根於中美洲犯下致命恐怖暴行與布希入侵伊拉克期間,他們承認對於世界大部分人而言,美國「正成為流氓超級強權」,對於其他國家而言,更是「對其社會的最大單一威脅」。「事實上,在世界其他人眼中,今日最大流氓國家就是美國」(哈佛政府學教授與政府顧問杭亭頓[Samuel Huntington];美國政治學會主席傑維斯[Robert Jervis]。兩句話的出處都是重要的建制派期刊《外交》,1991與2001年)

布希掌權後,限制就取消了。美國「已經擁有『流氓國家』的許多特質,這些特質是它過去以來爭辯否認的。」美國主流以外的人可能對2000年以來最嚴重的犯罪有不同意見,一個缺乏合理藉口的經典侵略案例就是紐倫堡「最高國際罪行」。

有時候其他人會表達意見。蓋洛普(Gallup)定期從事國際民調。2013年(歐巴馬執政期間),該公司首次詢問哪個國家是對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脅。美國勝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與美國相比。第二名的巴基斯坦遠遠落後,而且很可能是被印度人投票灌水。伊朗,這個根據美國論述是對世界和平最大威脅的國家,根本很少被提及。

這也是該問題最後一次被提及,儘管不需要太擔心,因為在美國,這問題似乎根本未被報導。

我們可以稍微深思這些問題。我們應該尊敬美國憲法,特別是那些保守派。因此,我們必須尊敬第六條,即一切有效的條約都是「全國的最高法律」,而官員必須被條約約束。戰後至今最重要的條約是聯合國憲章。它禁止在國際事務中「使用武力或以武力威脅」;特別是,在伊朗事物上限制「所有可能選項」。除非安理會明確授權,或是為了抵禦(狹義上的)武裝攻擊——安理會必須立即被通知且直到它有能力終止攻擊前,在所有情況下都不得訴諸武力。

我們可以思考,如果美國憲法適用於美國,這世界將會如何。但是我們先把這個有趣的問題放在一旁——然而,不能不提有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稱作「國際律師與法學教授」,這些人擅長以背離本意的方式解釋詞彙。

美伊衝突升高,美國國內各大城市出現民眾上街反對開戰。(圖片來源:Damian Dovarganes/AP)

問:自從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一直掙扎,試圖在華盛頓與德黑蘭之間維持平衡。然而,在蘇萊曼尼遭暗殺後,伊拉克國會已表決驅逐所有美國軍隊。這有可能發生嗎?而且,就算如此,這將對未來美國-伊朗關係產生何種影響,包括對ISIS的戰爭?

杭士基:我們不知道未來將發生什麼?即便伊拉克政府命令美國離開,美國會照辦嗎?一如以往,如果美國公共輿論意見有組織且有決心的話,有可能提出解答嗎?

至於ISIS,川普給了它再度續命的機會,就像他背叛敘利亞庫德族時,給了ISIS「擺脫監獄卡」那樣,當他們善盡對抗ISIS的職責後,就被美國留給土耳其與阿薩德這些死敵。(對比僅6名美國人傷亡,庫德族犧牲了11,000人)。一開始,ISIS得到逃獄的機會(譯注:去年10月川普宣布撤軍敘利亞,讓ISIS成員有機會從庫德族看守的監獄逃出)而再度組織,如今它又有機會這麼做。

ISIS也得到伊拉克的歡迎禮物。著名的中東歷史學家亞伯拉海米安(Ervand Abrahamian)觀察道:

殺害蘇萊曼尼...,給了ISIS絕佳的復甦機會。ISIS將在伊拉克北部的摩蘇爾(Mosul)復活。諷刺的是,這將有助於伊朗,因為伊拉克政府將別無選擇,只能越來越仰賴伊朗,才能遏止ISIS。(在蘇萊曼尼的指揮下,伊拉克抵禦了ISIS的屠殺)...川普自伊拉克北部撤軍,突然終止對庫德族的支持,現在他向親伊朗民兵宣戰。在過去,伊拉克軍隊無法對付ISIS。所以,顯而易見的是,伊拉克政府如今如何處理ISIS的復甦?...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越來越仰賴伊朗。因此,如果川普希望消滅伊朗在伊拉克的影響力,實際上他卻削弱了自己的政策。

就像小布希侵略伊拉克時一樣。

然而,我們不應忘記,如果國內人民願意,巨大的力量仍有可能在混亂的思緒與失敗之中恢復。

問:不僅在敘利亞,普丁幾乎在中東各處勝過美國。莫斯科在中東的影響力為何?你如何解釋美國在中東與世界其他地方所展示的那種幼稚外交?

杭士基:其中一個目標已經得到相當程度的實現,即控制敘利亞。俄羅斯在2015年參與衝突,當時美國中情局(CIA)提供給聖戰士部隊的先進武器阻擋了阿薩德的軍隊。俄羅斯的戰機扭轉局勢,在無視大量平民死傷的情況下,俄羅斯支持的聯軍掌握該國絕大部分地區。現在俄國是外部的仲裁者。

在其他地方,甚至包括華盛頓的海灣盟國,普丁成功以值得信賴的外部參與者之姿現身。(如果這樣的形容正確,)川普魯莽的外交政策,除了以色列之外,只贏得少數盟友,他對這些國家撒大錢,同時反動聯盟的其他成員正在成形。任何「軟實力」的想法都被拋在腦後。但是美國儲備的硬實力驚人。沒有其他國家能夠任意施加嚴厲的經濟制裁,還強迫第三方一起實施,否則就等著被逐出國際金融系統。當然,也沒有其他國家在世界上擁有數百個軍事基地或是華盛頓的先進軍力,並且任意訴諸武力卻仍不受懲罰。對美國實施制裁甚至是嚴詞批評,幾乎是天方夜譚。

因此,即便「事實上,在世界其他人眼中,今日最大流氓國家就是美國」這句話已被說出20多年,除非民眾迫使國家追求另一條道路,否則現況很有可能不會改變。

責任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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