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印度朋友告訴我:在家鄉,他們將病毒稱為「共產病毒」。我們居然沒想到如此顯而易見的名稱!這是一個絕妙且完美的矛盾:來自共產主義的病毒,同時也共有化(communize)了我們。它的意涵遠比可笑的「皇冠」(corona)豐富,後者令人聯想到君主或是帝國歷史。即便「共產」無法使「皇冠」人頭落地,也非常適合推翻它。
病毒似乎正在實踐第一個意涵,因為它來自全球最大的國家,其政權形式上是共產主義。不僅形式上如此:習近平主席曾言,中國對於病毒傳播的治理展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雖然共產主義旨在廢除私有財產,多年來,中國共產主義卻綜合了集體(或國有)財產與私人財產(土地所有權除外)。
眾所周知,這樣的結合讓中國的經濟與技術能力大幅成長,並在世界取得一席之地。現在要命名此結合所創造出來的社會仍言之過早:在何種意義下它是共產主義,又如何認定它引入了個人競爭、甚至是極端的超自由主義病毒呢?現在,新型冠狀病毒讓中國得以展示其制度集體與國家面的效率。中國援助義大利與法國恰好證明了這點。
當然,不乏評論指出中國正享受其強化的威權力量。事實上,病毒彷彿出現在正確的時機,支持了官方的共產主義。令人厭煩的是,「共產主義」一詞的意涵變得越來越模糊——甭論它原已含糊不清。
馬克思非常準確地寫道私有財產意味集體財產的消失,兩者在恰當的時機將被他所謂的「個人所有制」所取代。他指的不是由個人擁有的商品(即私有財產),而是個人適當地成為自己的可能性。換言之:實現自我。馬克思沒有時間或是意圖進一步闡釋這句話。但是我們至少可以承認,就「共產主義」計畫而言,他提出了一個具說服力(儘管意義十分模糊)的觀點。「實現自我」並不意味獲得物質或象徵的商品,而是變得真實、有效,並且以獨特方式存在。
因此,我們必須強調「共產病毒」的第二個意義。事實上,病毒真的共有化了我們。它基本上將我們置於平等的基礎,出於採取共同立場的需要,將我們團結在一塊。我們每個人都被孤立起來的狀況,只是我們體驗共同體的矛盾手段。我們只能一起變得獨特。這引領我們走向最親密的共同體:對於我們獨特性的共同理解。
今日,我們以各種方式想起彼此的休戚與共、相互依賴與團結。各地都有相關證言與倡議。加上運輸與工業減少導致空氣污染降低,有些人已經興奮地期待技術資本主義被推翻。我們不應嘲笑如此脆弱的陶醉感,而是要自問:我們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更加理解我們共同體的本質。
人們呼籲並發起大規模團結,但是整體媒體景象被對於國家福利的期待所支配——這是(法國總統)馬克宏所藉機宣揚的。我們不是自我禁閉,相反地,我們主要感到被強制禁閉,即便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福祉。我們仍將孤立當作剝奪,即便它是一種保障。
這麼說來,這是一個絕佳的補課時間:我們的確不是孤獨的動物。我們確實需要見面、喝上一杯並且拜訪親友。此外,電話、電子郵件與其他社交軟體流量的突然增加,都顯示某種迫切需要,即對於失去聯繫的恐懼。
這是否意味我們更能反思人類的共同體?問題是病毒仍是它主要的代表;在監視模式與福利模式之間,只有病毒是人類共有財產。
如果僅止於此,我們將無法進一步理解超越集體與私有財產的可能意涵。即超越普遍的財產以及一個客體被一個主體擁有的意義。按馬克思所言,「個人」的特徵是無法比較、不能同一標準衡量,也拒絕被同化的,就算對他們自己來說也是如此。這並不是去擁有「商品」,而是實現一種獨一無二的可能性,按定義而言,其獨一無二性只有在所有人之間並與所有人共同實現——同時抵抗或無視所有人,但總是和所有人相關與交換(溝通)。這種「價值」既不是一般等價物(貨幣),因此也不是某種被榨取的「剩餘價值」,而是一種任何方法都無法衡量的價值。
我們有辦法以如此困難——甚至令人眼花撩亂的方式思考嗎?值得慶幸的是,「共產病毒」迫使我們問自己這個問題。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值得努力到最後去消滅它。否則我們將回到原點。我們將得到救濟,卻得為其他全球流行病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