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王顥中
「消滅大學治百病」?進入高教工會工作的這兩年多來,深感台灣高等教育當前的狀態,被這樣一套魔咒說辭環困著不得脫身。不論是談論到高教品質的下降,或是大學教師勞動條件惡化、年輕人起薪下滑、大學文憑貶值、私校董事會辦學不佳、積欠教職員工薪資......,一切的亂象說來繞去,解決之道彷彿脫離不了「台灣大學數量太多,所以該倒的學校就讓它倒一倒......」如此的鬼打牆說辭。
於是,究竟如何評斷台灣大學太多?而消滅大學和目前許多高教問題又有何因果邏輯關係?一切似乎都顯得不太重要。總之,順著少子化的趨勢,讓一些所謂「後段」私校趁機退場,肯定是各種弊病的萬靈丹。
那麼,怎麼處置退場後的鉅額校產?官員說:為了促使董事會主動停辦,分點利潤讓他們獲利了結也是應該的。可是,那些退場後無法繼續在原校就讀的學生呢?哎,反正他們原本待的那些「後段學校」教育環境很差,應該隨便轉到哪間學校都比現在好吧。還有這些中壯年被迫失去工作的教師與職員工啊?沒辦法,學生人數下滑,老師人數本來就會跟著減少,大家只好努力自我升值,創造職場第二春......。
果真如此,高等教育品質就能提升嗎?而每生每校所分得的公共教育經費會因此增加?大學數量減少,能解決青年薪資下滑的現象?我們不如實際點,一個個問題,試著討論看看。
大學數量究竟是否太多?
以鄰近國日本來看,短大以上數量(相當於台灣二年制專科學校)就有高達兩千多所,各有社會職能。其人口為台灣五倍,如此來看,台灣160多間的大專院校數量,真要相比也難稱太多。另以馬來西亞為例,其人口為台灣的1.3倍,學院以上學校也有六百多家。
其實,說到底,大學數量多寡根本是假議題。每間大學的學院都可獨立成校,而數個學校也能合併為單一學校,單看數字根本毫無意義。根本問題在於,究竟總體教育資源是否足夠、品質如何、又能否滿足社會需求。台灣的大學數量,就算大刀一砍剩下60所,如果伴隨的是公共補貼的大幅等比例減少,空出的校地建物也非為教育所用,究竟對於高教環境與品質能有什麼程度的改善?我想不到。然後各種「非熱門」基礎學科接連淘汰倒閉,對社會的影響又會是什麼?恐怕只是災難!
問題不在大學數量,而是生師比、教育資源與內容
台灣這十幾年來的高教環境與品質是否逐年惡化?我想答案或是肯定的,從幾個面向可以清楚看出。其一,以「生師比」作為各國基本評斷教育環境的指標,我們可看到台灣二十年來(1990-2012)的大學生師比,從18逐年惡化至26(據說教育部一直不願承認這個數據,該怎麼辦呢?真是傷腦筋),對比於OECD國家的平均生師比是15,而中國大陸則是22。從教育資源來看,台灣這十幾年來每生所能獲得的公共教育資源也是不斷減少......。
或許有人會說,讓大學數量少一些,學生能分得的教育資源不是就會增加嗎?但事實並非如此。這些「後段」私校,本來就幾乎拿不到什麼政府補助,倒掉,別校不會因此多分得什麼(除非倒的是台大)。而停辦後原本該歸回縣市政府的校地校產很值錢,倘若能在處分後重新投入教育資源當中,那麼或許還小有幫助。但是以教育部目前的退場政策而論,卻規劃讓停辦後的董事會「繼續持有校產」,只要形式上有「改制」或「轉型」即可,總之就是要讓私人的財團法人持續擁有,不會回歸公共。
而對應生師比的惡化,照說教育部若有心改善高教環境,該做的應是逐年增加大學教師人數、改善生師比。換言之,就算學校數量減少了,教師人數也不該減少。但目前的退場政策,卻是消滅大學的同時,也消滅教師。生師比惡化所代表的意涵就是教師人數不足,而我們的政府政策,卻是假以退場之名放任教師人數不斷減少,繼續惡化生師比。卻還一面宣稱著,讓辦不好的大學退場能改善教育環境。這到底對誰有好處,恐怕就只是想減少人事支出的私校董事會與逃避教育公共責任的政府吧。
此外,招生不佳的大學,難道就是辦學不佳的學校嗎?而這些學校之中的老師,難道就是教學不力,該被淘汰的教師?這似乎是普遍的主流邏輯,但他未必是真相。以目前的具體狀況來看,首先遭到教育部核准停辦的兩間學校,皆是集中在屏東地區的技專院校,未來恐怕有倒閉危機的也都是在非都會地區的學校,而臺北的一般大學則少傳出有任何經營危機。
我和永達教師接觸的這一年多以來,所觀察到的師生互動與交流,恐怕比許多「招生狀況良好」學校的情形都來得良好許多(恐怕也比我自身當年就讀國立大學時的經驗來得好)。由此可知,招生優劣的邏輯反映的不止是辦校品質的好壞,還有著城鄉差距與普通/技職體系的位階區隔。也因此所謂辦學優劣,該看的不是招生人數,不是新生報到率,而是該細緻的看具體的教育內容與環境。怎麼改善教育內容是門複雜的學問,但總之不是靠學校倒閉危機能改善。實際上在人人自危的倒閉危機浪潮下,教育內涵往往是最先被犧牲的。
青年起薪下滑與大學數量何干?
沒錯,年輕人的畢業起薪的確下滑,而且對應於這二十年的資本利得攀升,懸殊更是明顯。這代表的意涵是,勞工所受到的剝削更加強烈,我們如今不但得付出更多學費以換取就業資格,同時還要遭資本家奪走更多勞動生產成果。但這個問題的解決之道,是要看清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邏輯,意識自身的階級位置,是要透過組織、團結然後行動,將勞動成果奪回。試問,這究竟與大學數量多寡何干?
就是大學畢業生多,的確可能造成一定的「文憑貶值」。但當前薪資下滑實際上是不分文憑的共通現象,難以都怪罪到「大學畢業生太多」。再者,當前以自由市場方式放任讓大學倒閉,也不會讓「入學率」下降—基本上仍是有念大學意願的人,就有念的機會。永達、高鳳、甚至再倒十間,你我畢業起薪不會因此增加,有大學文憑的勞動者比率也不會下降,但這群退場師生,卻莫名地得遭遇難以面對的失業與失學苦果。我們看清楚了嗎?
這一個個看起來似是而非的論述,緊緊捆綁著我們的高等教育,告訴我們,消滅大學,是必經之痛,但忍一時之痛,將能換得海闊天空!?然而說到底,大學倒閉,唯一能換得的就是私校董事會的藉機轉型、持續獲利;換得的就是政府透過製造偽輿論,模糊焦點,減少對於教育的公共投入,也轉移勞工對於自身處境惡化的矛頭,掩蓋了資本剝削與社會矛盾的根本。這種種的企圖,看得最清楚的正是這個提出「退場政策」的國家與私校董事會啊,而我們還要被瞞騙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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