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本好看又有趣的小說,很多時候寧願不要想太多,就讓自己沈浸在作者所創造的文字世界裡,隨著書中人物的曲折人生而喜怒哀樂,享受純粹的閱讀樂趣。然而,隨著年紀越大,越知道現實是複雜的,真實是很難被言說的,甚至到底有沒有所謂的「真實」都是疑問。何況《丹麥女孩》是一本依照現實虛構出來的小說,小說不是現實,而「作者已死」1的觀念普遍被接受。也就是說,每個讀者所讀到的完全是自己解讀作者意念所產出的想像,早已非原作者的本意。更不用說,不同的讀者、不同的生命經驗自然會讀出不同的東西。我想不必諱言,許多LGBT2圈內人(女同志、男同志、雙性戀及跨性別)在閱讀本書的過程中,很可能都心領神會地感受到某種似有若無的跨性情愫浮現在本書的字裡行間,比如:不但是葛蕾塔有意無意間促成莉莉的誕生,甚至葛雷塔對莉莉有種愛戀、癡迷的味道;漢斯小時後就想親吻小埃恩納,所以漢斯對小埃恩納也有男同志的情誼嗎?還有葛雷塔,現實的她是個活躍的女同志3。作者雖然沒有明說,但從他在文字中隱隱呈現的,想必也沒有要為葛雷塔隱藏些什麼。而葛雷塔確實也對男人有興趣,她對已故的前夫泰迪及有性別困擾的先生埃恩納不可不謂是一網情深,後來她更接受了漢斯的追求,難不成蕾蕾是雙性戀嗎?
當然不同的讀者有不同的解讀,一定也會有「真愛無敵派」的讀者會跳出來說:「幹麼想得那麼複雜!情慾是流動的,只要有真愛,管他什麼戀!」、「真愛可以化解一切的冷漠與隔閡,他們因為有真愛,所以感人!這就是本書的亮點嘛!」
可是,如果這是不受身體容貌等物質基礎影響的真愛,為什麼埃恩納會以男裝去看真人打砲秀,又用男性的軀體勾引其他男人呢?而漢斯愛的到底是誰?是小埃恩納?還是變裝後的莉莉?為什麼他知道莉莉就是小埃恩納之後就不太一樣了?
此外,亨里克愛的又是怎樣的莉莉?他愛男兒身扮裝成的莉莉?還是更愛久別重逢後,已經動手術成為女兒身的莉莉?難道亨里克是不折不扣的「真愛無敵」派,只要是莉莉,無論怎樣都愛?相較之下,莉莉與葛蕾塔就沒那麼「真愛無敵」了?葛蕾塔如果真的是「積極的女同志」,難道莉莉動了手術,兩個人就不能在一起了嗎?(時序進入現代,「男變女」仍然慾望女性,已經是跨性別圈中見怪不怪的現象。)當然,就小說論小說,作者一方面在文中流露出葛蕾塔女女戀的傾向,但另一方面也同時描述蕾蕾的真愛與無限包容力也有耗竭的時候。兩人到法國時,葛蕾塔白天要忙畫展的事,回到家早已筋疲力盡,就曾偷偷抱怨:「天哪!我現在最不想面對的事,就是跟穿上女裝的丈夫吃飯。」
又或許相對於葛蕾塔,莉莉對於女女戀就沒有那麼高度的興趣,每次莉莉穿女裝到外去閒晃招搖,總吸引許多男人的欽羨與追求。想必莉莉對自己能這樣招蜂引蝶是很有成就感的,他想像著,如果進一步擁有女性的身體,那更有無窮的樂趣。葛蕾塔或許知道,事以至此,放手成全,可能才是一種「真愛無敵」的表現!
筆者在前面指出書中主要人物的各種可能的情慾傾向,一方面是覺得作者故意使用雙重人格的手法托住性別轉換過程中可能的混雜反覆,未免切割得太乾淨了?另一方面又好奇小說中旺盛的情慾流竄,如何被讀者輕巧地塞進心中「真愛無敵」的美麗境界?這讓我想到另一部電影《第六感生死戀》(Ghost),男主角死後靈魂仍不斷想要跟女主角接觸,最後附身在一個矮胖黑人女靈媒身上跟女主角相認,來一場最後的纏綿,既然是附身,那麼實際上應該是兩個女人的肉體交纏,但是電影畫面卻是呈現男女主角的身體相擁撫觸,刻意忽略身體變異所帶來視覺和情緒上的各種衝擊,我想,大概只有如此順暢的畫面才能接住人們真愛永恆的想像吧。
現今的性別論述中,抽象的「情慾流動」和「性別認同」的靈魂說甚囂塵上。書中幾個主角情感與慾望的表象確實也並非那麼僵固。然而,人難免會被自身與伴侶的身體所侷限,每個人對身體(女體、男體、不男不女、手術後的女體)會有不同的認知與感受。我想,多數人是活在有限的維度裡,這是無須否認的。
而書中無論葛蕾塔、埃恩納、莉莉、漢斯或亨里克......,可能他們一路跌跌撞撞,有歡喜有悲哀,在不同的時候,面對這個不可能是完美的現實做出不同的抉擇。有抉擇就會有取捨,有取捨就有會有犧牲,一切是不可能完美的。若有所謂的真愛,我相信那是在不完美的狀況下,求取人與人之間的圓滿,並肯去承擔選擇後的焦慮罷了!
看見跨性別,你想看見那個面向的跨性別?只是真愛無敵?或是也願意一併看見真愛之外光怪陸離、難以言說的跨性情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