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容：高牆與雞蛋背後

香港在今年初一發生的一場騷亂，由於示威者讓磚頭飛，高喊以武制暴，過程中還有記者受襲，警察與示威者互相指責，究竟是誰引發暴力？這已變成雞與雞蛋的問題，並令社會震蕩至今。

說到雞蛋，騷亂過後，有大學學生會隨即發表聲明，指出他們永遠站在雞蛋的一邊，這即無論示威者行為有多爭議，但站在警察這國家機器的高牆面前，必須支持示威者。在此，「高牆與雞蛋」的論調一再被引用。

事實上，自村上春樹於零九年在耶路撒冷發表了《高牆與雞蛋》的演說後，世界各地便不停引用之，引用的次數可謂已到泛濫程度。就因為太泛濫，早已儼如一個製鈕，大家都搶著你按我又按，到最後究竟誰是高牆，誰是雞蛋，卻變成模糊不清，相信這是村上春樹所始料不及的。

香港初一騷亂與本土派的右翼思潮

說回初一的騷亂，參與者大多是本土派，不過有一點要說清楚，本土派中也分兩派，左翼與右翼，本土左翼本來對所謂「光復」手段是有保留的，這即用語言辱罵和用肢體攻擊內地遊客，騷擾金鋪藥房等。換言之，「光復行動」其實是本土右翼所採取的手段，但他們逐漸在本土派中脫穎而出，取得本土話語權，甚至有機會成為第三勢力

其實本土派出現右翼思潮一點也不奇怪。環看世界，右翼反撲之勢已愈見明顯。從美國到歐洲，再到中東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們利用政府管治失敗、經濟低迷、民生困苦、甚至戰亂等因素，再簡單地以族群、宗教、文化把人分等級，以此作為手段進行鬥爭。

就好像初一騷亂，外國媒體稱為「魚蛋革命」，但事實上，示威者只感到政府對小販處理不公，魚蛋檔是香港夜市文化特色，不容有失，卻未能觸及到在香港這個資本主義更深層次的矛盾，而且其中有些還高舉殖民時代的價值，那革命從何說起？

香港本土右翼只不過要把「優越」的香港人從「野蠻」的中國人分別出來，同時更認為香港文化與內地文化乃是水火不相容，認為所有問題都因「赤化」而起，本屆梁振英政府更是個禍端。

有趣的是，在共同敵人面前，本土左翼社運人士和主流泛民，對本土右翼竟失去了還擊之力。因此，在本土右翼「沒有最激，只有更激」的綱領下，上演了初一的衝突行動，建制派當然借機鞭韃，甚至以此合理化政府和北大人的強硬態度；而主流泛民和本土左翼雖不認同示威者走上暴力之途，但仍紛紛送上理解與同情。

一場震蕩社會的衝突，二十天內竟奏出「造神」效果。剛在香港立法會補選中空降選區的「本土民主前線」梁天琦，雖落敗卻取得意想不到的高票支持，成為新一代政治領袖，其他的本土右翼政治組織受鼓舞，爭相表示會參與今年立法會選舉。最令我好奇的是，主流泛民中有人向梁天琦致敬，並表示不排除合作1。

近年泛民也因應本土派冒起而要調整策略，成溫和本土派，例如公民黨核心成員毛孟靜，與新民主同盟范國威在2013年成立的「香港本土」，並與激進本土分享部份議程。「本土」逐漸佔據香港政治市場，特別是年輕人市場。因此，即使梁天琦在旺角衝突後公開表示，記者受示威者襲擊只是抗爭的沙石，阻止記者把他們攝入鏡頭，比記者履行第四權更重要等言論，曾引起爭議，但無阻支持者向他投下一票。

希臘政黨左右結盟 危機重重

香港這種在意識形態上開始左右匯流的現象，其實在歐洲已出現，希臘便是一例，希臘的極進左翼聯盟政府便是與右翼民族主義政黨「獨立希臘人黨」( Independent Greeks ) 結盟。只要大家面對共同的敵人，左右攜手又如何？！

日光之下無新事。激進左翼聯盟為何找「獨立希臘人」 結盟？因為兩者對歐盟施加的緊縮政策最為反感，欲合力抗之。雖則最後還是無力抵抗，但獨裁的歐盟仍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他們兩者有感希臘主權正受威脅，遂互相靠近尋出路。

可是左翼聯盟只知雙方有共同敵人，卻未有深思一旦與「獨立希臘人」黨分享權力，後患無窮。這個被視為右翼民粹政黨，一直操弄族群議題推行極端排外政策，把猶太人視為他們的眼中釘，與匈牙利的「匈牙利明天更好」( JOBBIK ) 政黨同屬歐洲新冒升的民族主義右翼陣營。

不要以為JOBBIK乃是緬懷過去的保守老人組織起來，它其實由年輕大學生創建，主張以武保國免受外族侵蝕，因此該黨擁有武裝力量，很是嚇人，並曾血腥暴力清洗吉卜賽村，現在把矛頭對著來自中東的難民。

右翼民粹主義可怕之處就是散播仇恨，相信暴力，民族優劣論等。暴力衍生更多的仇恨，仇恨製造更多的紛爭，民族優劣論瓦解人類社會的仁愛與平等價值，到頭來令生存環境更為困難。最要命的是，他們傾向把社會問題簡單化，就是「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仁我不義。可能政治本來便是如此吧，簡單化容易煽動群眾，製造混亂，而且愈亂愈好，墮入了毛澤東的「天下大亂形勢好」的思維，其實這也是美國軍火商的思維。

無人問津的雞蛋 人類的偽善

世界人心紛亂，可說是人鬼難分。現在的問題是，高牆固然可惡，但有以雞蛋姿態出現者，其實背後卻正執行高牆的意志，也有高牆不堪一擊到頭來連雞蛋也不如，亦有雞蛋自變為一幅巨大的高牆，而真正的雞蛋繼續瑟縮一角在呻吟，卻沒人問津，從中反映了人類社會的偽善。

如果要舉例子，多的是。曾經歷屠殺的猶太人，立國後成為高牆，不斷向巴勒斯坦人打壓，其實村上春樹的發言便是針對以巴狀況，有感而發。還有，受盡緬甸軍政府軟禁折磨的昂山素姬，自由後反未有暢所欲言，竟對目前極端僧侶屠殺緬甸國內穆斯林的行為，因選票原因不敢說句公道話。

由高牆成為雞蛋的，非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莫屬，當中的摩爾西，上台當總統執政不到一年，即給軍人推翻，整個組織也遭壓迫。早前埃及司法部還宣判摩爾西死刑，教人目瞪口呆。

至於雞蛋執行高牆的意志，不用多說，那些表面無知的小人物收了錢為強權做事，在哪個地方都有，強權都愛尋找代理人。小人物們在前線搖旗吶喊，甘願做馬前卒，說穿了不為道德，乃為眼前的蠅頭利益。不過亦有真的給蒙騙了，遭洗腦了，陷入絕對主義，為某政治勢力賣命。我曾訪問一些人肉炸彈家庭，試圖理解當事人生前的邏輯思維，太心痛了。

意識型態比蠅頭利益更蠱惑人心，更可怕，從政治信念到宗教信仰，如果只信奉一種邏輯，並企圖變成世界的標准，無論透過軟實力或硬手段，強加於別人身上，一定會衍生更多的問題，我們怎不可能在當中汲取一些教訓？

• 1.在本次香港立法會新界東補選中勝出的泛民候選人，公民黨的楊岳橋在選後大讚梁天琦是「絕對有質素的香港新一代」以及「非常敬重的對手」，此外，楊岳橋也在選後接受採訪時表示在特定議題上不排除與本土派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