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王顥中
曾任美國中央情報局技術人員的史諾頓(Edward Snowden)在香港揭露美國國安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NSA)透過Google、Facebook…等網路平台進行監控的「稜鏡行動(PRISM)」,昨天(6/15)香港團體發起遊行,要求港府保護史諾頓、並向美國政府提出抗議(參見香港獨立媒體報導、獨媒林藹雲的評論)。
When Google does do evil
選擇中國統治下的香港發聲,史諾頓的「政治考量」大概不是世界上有哪一個國家可以堅守「人權」的價值,而是利用上了美中之間的矛盾,特別是在「網路控管」這件事,中美間的矛盾那可是由來已久,2010年,Google撤出中國(相關剪報)事件之後,Google動不動提醒Gmail用戶,受到「由國家資助的攻擊」,雖沒有明言是受哪一個國家資助的攻擊,不過很多聯想,自然都往中國的身上去。
不過史諾頓的指控,卻使得向來強調「Don't be evil」的Google面子盡失,原來自Google搜尋引擎以下,整個G字頭那些好用的服務,加起來,不過是網際網路歷史上最大的「釣魚網站」,背後那頭拿著魚竿的,就是美國政府,「Google does do evil!」,「見笑轉生氣」之餘,Google除了對著美國政府吶喊幾句(「2013/06/13 Google聲明」)之外,也提不出別的辯解。
網際網路(internet)的歷史,是一部「國家」、「私人」與「公共」三個概念纏夾不清的歷史。
網際網路始終還是美國國防的延伸
1960年代美國ARPA(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 Agency)網路計畫,本就是冷戰時期,屬於美國「國防」計畫的一部分,直至1983年,ARPA網路採取Vent Cerf等人在1970年代提出的TCP/IP通訊協定,作為其核心架構所採取的協定,從此開啟網際網路脫離軍事用途,走向普遍商業使用的大門。
Cerf曾視網際網路這個新興的「流著奶與蜜之地」為一個公共領域,在這個領域裡,網際網路這個管道是中立的,「沒有人佔有、每個人使用,人人都能在其上增加服務」,而隨著這個公共領域的開展,1999年,Google公司的出現,以毀滅╱創造之姿,成為新的霸主,在「公共」的外殼下,將全球網民累積的訊息,化為獲利的基礎,由分散而集中而壟斷,「公共領域」與「私人資本」於是疊合了起來。
而今天,史諾頓所揭露出的,彷彿是這個故事的終章,網際網路從沒有離開過冷戰,隱藏在「公共領域」的華麗修辭與跨國資本龐大獲利背後的事實是,它始終還是美國國防的延伸。
由國家而公共而私人,再轉回國家,最後發現,這一整個系統其實是個大鍋炒,這不是什麼新鮮的發現,早在1961年,曾任二戰聯軍歐洲戰區最高統帥、美國第34任總統艾森豪(Dwight David Eisenhower)在他著名的告別演說中,早已經提出了「軍工複合(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的現象已經深深控制的這個國家,私人的軍火工業與金融資本、產業資本,還要加上學術、研究機構控制住美國的國家機器,將軍事與經濟結合起來,發動戰爭。
在這個由私人資本主導的國家裡,擴延至全球的美國「國防」是維持它們利益的手段。
程式碼,超越法律的細緻獨裁形式
當然,這其中不是沒有矛盾的,就在不久之前,引起大家注意的美國SOPA(Stop Online Piracy Act),就是一個例子,透過「智慧財產權」掌握壟斷利益的文化工業,意圖透過國家對通路的封鎖掌握它們被通路資本侵蝕的利潤,此時「Don't be evil」的Google,自然以「人權」與「公共性」等理由加以還擊(由Google發起的「社會運動」)。
遺憾的是,在美國(及其「國防」延伸範圍內),被「民主」、「人權」這些「普世價值」糖衣包裹著,無數網民始終只能無助地透過投影在牆上的幻象,觀看著這些巨人的鬥爭,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羅倫斯·雷席格(Lawrence Lessig)指出了在網路空間中「程式碼」就如同我們現實生活中的「法律」一般的特性;當我們的生活越來越被嵌入由程式碼組成的數位空間中的時候,決定程式碼如何寫作的人,比起制定法律的人,對於我們的影響還要巨大。
但是程式碼跟法律不同,法律是白紙黑字寫出來、公諸於世的,是民選的代表制定出來的(雖然有時候會不小心寫錯一個字什麼的)、是有一個憲法的系統在制約著的,這些,程式碼都沒有,特別是,當這些程式碼是屬於一個個跨國企業單方決定,你永遠不會清楚它如何運作的時候,它早已經決定了你的一切。
歷史上沒有一個獨裁的時代,獨裁者是這般深入而細緻地滲透進每一個人的生活裡,而這個獨裁者,是跨國資本,以及背後那一個以「(美國)全民利益」為名的「美國國防」的利益。
那麼,中國呢?
狗咬狗一嘴毛的強權比賤
選擇香港作發聲的舞台,史諾頓的動作,讓美國政府丟足了顏面,今後再要對中國在網際網路上進行封鎖這件事情指指點點,都會有四隻手指頭同時指著自己,網際網路既然是美國國防的延伸,那它也是中國國防的延伸,這有什麼不對呢?
跟美國比起來,中國透過「防火牆」、「屏蔽」來阻斷訊息流通的這件事情,那是赤裸裸的暴政,但是,在暴政的背後,仍然是一個資本和市場的邏輯,Google、Facebook進不去中國,除了「國家安全」、「維穩」、「和諧」這些在中國可以拿得出來的藉口之外,後面跟著的,是中國資本的利益。
和美國過去的對手不同的地方是,中國本身有一個夠龐大的市場,有機會支撐起足以與美國的數位通路競爭的產業,也因此,網際網路封鎖,在創造一個沒有(國外)資本的壟斷市場,排除掉Google、Facebook之後,造就百度、新浪的興起,這個其實是中國資本崛起的一貫策略,不同於美國由私人資本主導的市場類型,而創造出國家主導的獨裁式資本主義類型,由國家直接下放到資本,甚至無須繞道很麻煩的「公共領域」這些東西。
現在可好,在美國這一邊,「公共領域」只是個用來釣魚的謊言,在中國這一邊,網際網路上的「公共領域」本來不存在,剩下的就是劃地壟斷的資本,還有狗咬狗一嘴毛的強權對抗,然後呢?五十步別笑百步,百步也不能回過頭來笑五十步,大家都別笑,我們慢慢走進了「新冷戰時代」,兩個資本主義強權的鬥爭,國家有時凌駕於資本之上,有時躲在資本的背後,動不動就玩你一下。
特別是從對抗「智慧財產權」,所拉出的諸多甚至已經政治化的戰略,當然並不缺乏,可以參考2013/01/05 The Economist 的這一篇文章:〈The new politics of the internet Everything is connected Can internet activism turn into a real political movement?〉,台灣的「創用CC」要走到政治化的戰略還有一段路,不過即便如此,對於如何描述我們面對的局勢,以及對手在哪裡的問題意識,仍然是相當要緊的一件事情。
哎呀!
寫到這邊,哎呀,很糟糕的,我發現沒有辦法寫下什麼光明一點兒的結論,今年1月,是26歲的史瓦茲(Swartz),現在,是29歲的史諾頓(Snowden),是什麼樣的時代,需要一個個的「烈士」不斷壯烈地犧牲呢?呼應香港獨立媒體林藹雲的話,聲援史諾頓,的確是「一場關乎世界自由的運動」,不過,不僅如此,史諾頓不只是一個吹哨人(whistle-blower),他更敲響了警鐘,警告我們,不同形式的國家與資本合謀,正不斷進擊、持續吞蝕我們的「民主」與「公共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