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的北京,冬寒。我與劇場的助理綱塏,來到北京八寶山的追思堂,在映真先生靈位前行禮。同行的還有「新工人藝術團」的孫恆與呂途。這是一場相約,早在我出發前,就與相識長達十年以上的新工人藝術勞作者的約定。他們唱底層的歌。三十年前,改革開放後的中國社會說她/他們是「盲流」;現在則以「低端人口」來稱呼其嚴峻的存在。他們組織「工友之家」,以身體力行的勞作在新工人間,展開從權益追索到留守/流動兒童的教育與生活關切。三億打工者離鄉後流落城市,成為幾乎不受任何保障的勞動大軍;並有六千萬留守家鄉的兒童及三千萬在跟隨父母在城市中流動的兒童。
底層的召喚,在大陸社會的巨型發展模式中,日日夜夜傳進我們的耳膜,在身體的血脈中循環。不禁思及八〇年代中期,與映真老師在《人間雜誌》工作時,種種在底層蹲點的難忘記憶。是這樣,我與「新工人藝術團」的主創來到映真先生的靈位前,我們都說了對他一生從事左翼統一事業的無盡追思。
此行,主要目的是和藝術團的伙伴們,共同進行一輪長達十二天的民眾戲劇工作坊。孫恆提出「新工人史詩劇」的構想。主要沿著「工友之家」的新工人博物館中所展現的脈絡,以劇場演出結合民謠與頌詩的結構,納入典型性事件:富士康跳樓、孫志剛事件與流動/流守兒童的教育問題等具代表性的內容,結合成為來日巡迴演出的戲目;我在深表贊成之際,並提出經由戲劇工作坊,先形成從個人到共同共識的過程,再行分工達成演出成果的目標。
劇場如何能成就藝術性以外的社會改造功效,相信對於長年浸身於新工人全體生活改善的團體而言,是一項迫切的緊急命題。如果說,這是革命的預演,這革命在於翻轉新工人的價值取向;這預演,則落腳在劇場作為一項文化武器,如何展現既民主且集中的民眾教育內涵。然則,劇場畢竟是身體的到位與力行,頭腦體操需要交給更深入且普遍的對話。就這樣,每日長達六到八個鐘頭的工作坊,在身心勞作中發生著。
身體對話且及於團體內部......,但,如何也將對話連結於映真先生的事業中?我思索著,並思及1994年,先生交到我中的他生平唯一的劇本《春祭》上。那年,以「人間民眾劇場」的名義,曾在台北南海路藝術館演出,帶來很大的轟動。這劇本說的是,五〇年代白色恐怖的深刻事跡,聚焦的恰是:如今斜立於台北六張犁墓區中,201座地下黨受難者碑石後面的血腥故事!我提議,由全體參加工作坊的成員來朗讀,錄製成影像後,在3月3日 「陳映真追思文藝晚會」中作為壓軸的節目呈現出來!
〈春祭〉的節錄朗讀,雖僅10分鐘時間,卻深具意涵。映真先生一生以左翼思想有機內化於小說創作中......僅有的詩篇是〈工人邱惠珍〉,以及僅有的劇作便是這個劇本。當這樣的相關五〇年代台灣地下黨人的事實劇場,由彼岸新工人在歷經改革開放四十年,形成劇烈社會階級分化的前夕來朗讀,其意義連結了兩岸左翼民族統一的願景!
當然,艱困是必然的道路,但擺在我們面前的,不就是這艱困中的步步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