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政治學者Anthony DiMaggio於《Counter Punch》上發表此文。他回顧過往民主黨、共和黨兩黨執政時對氣候變遷議題的態度與政策,並搭配民調數據指出,美國政府一直以來都沒有將氣候變遷放在其首要政治議程。而美國民眾雖然在近年來逐漸意識到氣候變遷重要性,但身為既得利益的排碳大國人民,也缺乏動機去主動施壓政府重視。他認為,美國政府的態度轉變仍有待民眾的覺醒。
在川普宣布退出巴黎協議後,各國政府無不以嘲笑的態度坐看好戲,未來幾十年內,美國在處理環境危機時可悲的傲慢、無知和愚蠢,將持續惡化。關於失控的全球暖化,科學界對其危險性從未有精確的認知,但相當比例的美國人已放棄了他們的責任:向政府施壓,使其對這個重大議題做出行動。儘管已有充分證據表明氣候變遷將引發重大危機,但我們對這一顯見的威脅毫無反應,而川普的行動,則將進一步加劇未來幾十年內碳排放增長的問題。
隨著美國退出巴黎協議,他們在「對抗氣候變遷」方面的微小承諾已不復存。美國右翼分子將因此振奮不已,因為他們長期擁抱一種偏執的陰謀論,將環保主義者視為一群深受科學家所騙的、危言聳聽的傢伙,試圖藉此吸引注意力並向大眾募款。而部分左翼人士的態度則較為溫和而樂觀,甚至恭喜川普扯下了「美國承諾致力於解決全球暖化失控問題」這塊虛情假意的遮羞布。
但是,對我們這些已預見了未來數十年內,那與氣候變遷相關的種種危機的人而言,是時候發覺事態的每下愈況了。巴黎協議至少替環境運動人士提供了一個有效的框架,可據以施壓政府官員減低碳排放增長,並有效避免溫室氣體排放量進一步上升。但如今美國退出巴黎協議,在任性的無視氣候變遷、科學文盲,且決心重振沉寂了一段時日的煤礦業的川普治理下,環運人士要達成種種訴求的機會渺茫。
我無意浪漫化巴黎協議。這是個以2030年為期、以「達成特定碳排放量目標」為核心的短程計畫,且即使實現了這一目標,也只能降低全球二氧化碳的「排放量」,而非減少二氧化碳總量。為了確保本世紀末時,相較前工業化時期,能將全球平均氣溫的升幅控制在兩度以內(此為巴黎協議的最終目標),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必須在2070年至2100年間下降至零,這種激進的減排行動,最遲須於2030年前展開。儘管如此,為了避免氣候變遷造成最嚴重的影響,並在接下來幾十年內,使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增長趨於緩和,巴黎協議仍屬必要的第一步。
誰該為如今這災難性的情況負起最終責任?答案恐怕不只一個。石化工業顯然是主要禍首,諸如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等公司早已知曉──如同他們自己早在1970年代末所做的科學研究表明的那樣──全球暖化是非常真實的威脅。而重要的調查報告揭露了這些公司致力推廣某些頗有瑕疵的、誤導性的「垃圾科學(junk science)」,試圖推卸人類對全球暖化的責任。討論這類事件的作品多不勝數,包括詹姆斯‧霍根(James Hoggan)的《掩蓋氣候真相:暖化否定論者的聖戰》(“Climate Cover-Up: The Crusade to Deny Global Warming”)、羅斯‧格布斯潘(Ross Gelbspan)的《「熱身」:氣候危機、遮掩粉飾與解決之道》(“The Heat is On: Climate Crisis, the Cover-Up, the prescription”)以及娜歐密‧歐蕾斯柯斯(Naomi Oreskes)和艾瑞克‧康威(Erik Conway)合著的《販賣懷疑的人:從吸菸、DDT到全球暖化,一小群科學家如何掩蓋一切真相》(“Merchants of Doubt: How a Handful of Scientists Obscured the Truth on Issues from Tobacco Smoke to Global Warming”)。
如同上述著作清楚呈現的,種種誤導性的研究說服公眾輕忽氣候變遷議題,並擔心政府用以處理氣候變遷的措施對經濟和就業造成負面影響。化石燃料業巨頭、公關公司和科學家不需要說服大眾「全球暖化是騙人的」,他們只需要使人們懷疑這「是否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從而阻止批判性公共意識進一步茁壯,以及任何真正的公民改革運動。至今為止,他們都非常成功地達到了目的。
鴕鳥心態的共和黨,口惠不實的民主黨
在小布希和川普的領導下的共和黨,一直是世界安全之敵。在小布希任內,他首次聲稱全球暖化是「幻想」。稍後其執政團隊雖然低調地承認了全球暖化的真實性,但表示當務之急是讓人們「適應」一個暖化的星球,而不是解決暖化本身。在這種「適應說」的主導下,小布希政府放棄履行1997年簽訂的「京都議定書」,該議定書的目標,是在2010年前降低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的5%。這份協議甚至算不上應對氣候變化問題的開始,但至少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尤其相較於美國國內而言)。
至於民主黨和歐巴馬方面,他們在對應氣候變遷上所取得的「進步」多是泡影。雖然歐巴馬承認氣候變化造成的影響是「惡劣的」,但在第一個任期內,這並非他優先考慮的事項之一,他既未引領任何環境運動,也沒有提出相關立法,以減低二氧化碳排放量。假如歐巴馬真的希望做些什麼來對應對氣候變遷,那麼他早該在2009年初任職的第一天就宣布展開行動,或許在川普的決定變成全球熱門話題之前,許多重要措施便得以落實。《平價醫保法》(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又稱「奧巴馬健保」)的經驗告訴我們,一旦某個政策步上軌道,共和黨人就更難以阻撓或終止它,若此前氣候變遷相關法令已行之有年,川普上任後,也不至於那麼輕易將之駁回。
歐巴馬不但拒絕在任期內將二氧化碳減排問題視為首要之務,甚至鼓勵化石燃料消費的擴張,在2008年金融風暴後幾年間,美國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大幅增長,部分與政府鼓勵石油鑽探有關,截至2016年,歐巴馬通過美國進出口銀行撥給全球六十多個與煤礦、瓦斯和石油生產有關的化石燃料項目約340億美元,這個數字甚至遠超出對達科他輸油管(Dakota Access Pipeline,簡稱DAPL)的投資。而在歐巴馬第二任內,他延長了石油和天然氣鑽探的租賃期限,數千萬英畝的國土被開發來探勘和開採石油,申請化石燃料開採許可證的「作業時間」顯著縮短。
到頭來,真正重要的,仍在於美國是否成功減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對此,我們只能說,攤在布希和歐巴馬面前的,是一連串失敗。1990年美國排放了約50億噸二氧化碳,但2000年至2010年代初期,美國每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約為55〜60億噸。隨著2008年後經濟成長趨緩,排放量下滑到相對低點,但在歐巴馬第二任期後期迅速增加,2015年,美國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平均為66億噸,較1990年增長了三分之一。如果美國政府不痛定思痛、力挽狂瀾,那麼相關統計數字將會隨著未來幾十年的人口增長而不斷增加。歐巴馬政府對限制排放量的「承諾」並沒有被貫徹,構成他「環保人士」形象的,不過是一連串展望未來的修辭,以及未實現的減排計劃。
儘管歐巴馬政府的環保紀錄不佳,但比起川普來說,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氣候鬥士」。在歐巴馬時期,行政部門還有可能因為環保團體和環境運動者的壓力而有所行動。在川普的統治下,美國這個世界第二大碳污染源繼續對氣候問題視而不見。美國環保署現在由史考特‧普魯特(Scott Pruitt)這個暖化懷疑論者領導,而他曾與化石燃料工業站在同一陣線,對抗國家關於潔淨飲用水和火力發電廠的監管法規。至於川普本人,則誇下海口要讓煤礦業「重返榮耀」──儘管過去十年來,由於水力壓裂法(fracking,開採頁岩油的方式)的出現以及天然氣消費的增加,全球的煤炭消費量下降了近25%。川普放棄履行巴黎協議,代表至少在未來四年內,除非美國政府親自推出二氧化碳減排政策,否則全世界對抗氣候變遷的議程不得不緩上一緩。
抱怨歐巴馬和川普是公眾發洩對政府的不信任的最快方法。人們很容易可以看出歐巴馬所謂「解決氣候變化」的雷聲大雨點小,而川普對於人類存續的威脅也應受譴責──由於氣候變遷威脅著許多物種的生存,這將使我們進入一個越來越危險的、不可知的未來。這或許會讓美國人感到不悅,但考量到大眾本身就是使氣候變遷問題未能解決的主因之一,我們很難避談美國人在這場全球危機中的角色。藉著默許石化燃料工業對環境造成種種災難性的破壞,我們可以發現美國人拒絕將氣候變遷當一回事。這點在川普勝選並拒絕履行巴黎協議之後──此二者都取得了多數人積極或被動地同意──更讓人難以否定。
美國民眾的「氣候冷感」
證據顯示,大眾關於氣候變遷的部分輿論令人鼓舞,但另一部分則使人惱怒。比較正面的部分是,近年來,越來越多美國人認識到這個問題。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民調指出,認為「全球暖化正產生嚴重影響」的美國人從2009年的43%攀升至2016年的56%,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民調則發現,2009年認為「存在有力證據表明全球氣溫正在升高」的美國人約57%,至 2014年已增長到72%。但另一方面,2016年由彭博社(Bloomberg)所做的調查中,僅有46%的美國人認為氣候變遷對世界構成「嚴重威脅」,同年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調顯示,只有27%的美國人覺得「幾乎所有的氣候科學家都認為人類要為氣候變遷負上最大的責任」──儘管大多數氣候學家都已做出這樣的結論。同調查中另一項發現是,只有48%的美國人願意承認氣候變遷導因於人類的活動。
當一半以上的民眾都拒絕承認問題的存在,要解決問題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而當近一半的選民對全球變暖不以為意,並自豪於自身的科學文盲和愚昧,要求政府解決氣候問題的政治壓力將大為削弱。可悲的是,這面對般光景,我們別無他法:美國人選出了一個「環境瘋子」總統,他如今正唯恐不及的強化著未來數十年內,我們所將面臨的環境問題的危險程度。
比起承認氣候變遷的嚴重性,多數美國人更傾向於全然無視,根據2014年到2017年的蓋洛普(Gallup)民調,只有1至4%的美國人認為「污染」或「環境」是國家面臨的「首要問題」。人們眼中的首要問題,往往是對日常生活影響較直接的問題,例如醫療、工作和經濟,恐怖主義的威脅也普遍被認為是美國的首要問題。即便只有少數美國人曾是恐怖主義的受害者,美國媒體與政界仍持續聚焦於此,給予有關報導相當版面,這表示人們對氣候變遷議題的注意力將被分散,美國人面對環境問題短視近利的觀點,認為國家無須優先處理氣候變遷議題。
大眾對環境議題的無知建立在許多因素上。首先,政黨和意識形態的雙重阻力削弱了人們訴求改革的壓力。保守的共和黨支持者對科學的蔑視、對科學家的不信任以及對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的盲信,使其對我們如今面臨的氣候危機一無所知。美國在此深受拉什‧林博(Rush Limbaugh)這類可笑的政治宣傳家所害,其政治話術對人們的弱智化起到關鍵作用。
自私的美國大眾仍待覺醒
其次,氣候變遷的威脅性尚未完全體現,你很難輕而易舉的向那些不特別關注世界新聞、政治或任何要事的大眾說明氣候變遷的影響。或許當美國中西部的玉米和大豆等作物連續多年顆粒無收,威脅到糧食供應並產生飢荒的危險之後,美國人就會開始把氣候變遷當一回事了,但直到災難發生前,人們不太可能對此有所警覺。
最後,美國人是相當自私的一群人,習於「自我中心」、「消費中心」的文化,追求即時滿足、便利性和享樂主義,一面享受化石燃料消費帶來的短暫利益,美國正同時將應對氣候變遷的責任推給其他國家。
美國人的自私在引發全球暖化一事上的作用無庸置疑,已有相當證據說明了這點。例如皮尤研究中心在2015年底的調查中發現,各國的碳污染程度與大眾對氣候變遷的關注程度直接相關。造成最多污染的國家最不在乎他們的所作所為,諸如布吉納法索、肯尼亞、尼日利亞和加納等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幾乎為零的國家,比起美國、澳洲和俄羅斯等危害最甚者,對氣候變遷問題的關注程度高出約25%。平均而言,相較於那些人均碳排放量極少、甚至接近於零的國家,高污染排放國對氣候變遷議題的關注程度大概低了20%左右。
俗諺說:需求是改變之母。不幸的是,對氣候變遷採取行動的需求,似乎只能仰賴全球暖化迅速威脅到人類的生存而產生,也就是說,這份威脅必須持續加劇,直到美國大眾願意解決問題。唐納‧川普的勝選,正說明了大眾壓根不願意正視這個問題。美國人何時會從「氣候冷感」中清醒?恐怕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