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陳韋綸
2003年坎昆會議,各國對於農業貿易談判立場的分歧達到高峰,談判進程亦自那時起陷入僵局。今年(2013)峇里島會議被視為WTO能否續存的關鍵,其中「農業貿易」是此次會議的重要議題之一,全國有三分之二人口從事農業的印尼,已率先於會場內拒絕WTO不公平的農產品補貼規則─美國與歐盟等西方國家一方面以「綠箱(green house)」的環保補貼為名,取代原本給農民的生產補貼,違反減少國內補貼的承諾,使其農產品能以低於成本的價格大量傾銷至其他國家,另一方面,卻又要求開發中國家放棄生產性補貼(例如印度以保證價格收購糧食,並以低於市場價格販售給民眾)。會場外,聚集了來自亞洲各國反對WTO的農民與團體(相關剪報),其中也包括來自韓國的農民。
2003年,南韓農民李京海於坎昆部長級會議開幕當天,高舉「世貿組織謀殺農民」的標語,之後並將瑞士刀刺入自己的胸膛,以死諫方式抗議WTO對於南韓與全世界農民的迫害。自從1994年WTO前身、國際關稅總協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簡稱GATT)的烏拉圭回合談判將農業貿易納入談判進程後,南韓政府逐步開放國內農業市場,對農民生存造成重大衝擊,除了農民人數迅速下降,每戶農家平均更背負2萬7千美元的負債。2004年,南韓政府進一步開放稻米市場,導致稻米價格急速下降,這些都是南韓農民反對WTO的原因。2005年,WTO會議在香港,南韓農民數度衝撞警察封鎖線的行動,則讓現場來自其他國家的社運團體,對南韓農民產生剽悍的印象。(參見【香港反WTO現場】系列文章[1]、[2]、[3]、[相片])
此次峇里島會議,台灣農村陣線與捍衛農鄉聯盟農民12名代表也前往現場,參與農民之路的抗議活動(訴求可參見新聞稿),此文為農陣研究員林樂昕對於現場韓國農民行動決策過程與判斷的觀察。
2005年WTO於香港舉辦第五次部長級會議,當時韓農三步一跪、中環跳海等激進行動的勇氣與決心,令人印象深刻。今年第九次部長級會議在峇里島舉行,韓國女農聯盟(KWPA)與韓國農民聯盟(KPL)總共動員50名農民參與,面對九命怪貓的WTO,企圖打破杜哈回合以來的談判僵局,韓農將如何出招、又如何規畫峇里島行動?
場勘──有形與無形的封鎖線
韓國女農聯盟祕書長Kim, Mikyung認為,既然都來到峇里島了,想要盡可能突破封鎖線,接近會議中心,讓抗議行動得到媒體曝光機會,才能達到「強烈表達反對WTO」的效果。印尼農民聯盟(SPI)的夥伴場勘後,回報WTO部長級會議的維安範圍,以開會地點Nusa Dua為中心,有3圈同心圓的交管警戒,最外圈距會議中心有15公里遠。
15公里遠──韓農要怎麼衝呢?維安的距離還不是最困難的事。峇里島人的想法與社會氛圍也是必須考量的重要條件。印尼農民聯盟在峇里島並無會員組織,因此必須由印尼農民聯盟親自中介協調韓農與峇里島團體的溝通。2002年,峇里島曾發生炸彈恐怖攻擊事件,對當地觀光業打擊頗大,造成旅遊經濟下滑,因此峇里島人擔心太激烈的行動會再度打擊觀光產業,此外,峇里島大部份居民的宗教信仰(印度教)、文化也與多數印尼人(伊斯蘭教)不同,峇里島人也偶有「『你們印尼人』為什麼阻擋我們地方發展?」的質疑。最後,峇里島自治區內警政機關的態度與執法強度,也非印尼農民聯盟(SPI)所能掌握。
韓國農民代表、印尼農民聯盟、峇里島在地團體在行動討論上,個個眉頭深鎖,一籌莫展。如果你是(買了機票大老遠飛來峇里島的)韓農,你會怎麼做呢?
最後韓農討論出三個方案:
宗教聖地的文化儀式與百跪大禮
韓農在峇里島宗教聖地披麻戴孝,並以百跪大禮紀念李京海,也控訴「WTO殺死農民」。(攝影:廖宣雅)
韓國農民經過種種考量,最後選擇第三個方案。韓農在12月5日來到峇里島東南方的海岸──這裡是峇里島印度教傳統祈福的地點;他們準備鮮花水果,擺上供桌,放上一張李京海的大海報,披上麻衣,以傳統鑼鼓舞蹈做為紀念儀式的開場,接著進行跪拜大禮,向李京海致意,也為「WTO殺死農民」做出最沉痛的控訴。
韓農儀式結束之後,換由峇里島印度教友,進行印度教的傳統儀式,面對東方,向著寬闊的天、地、海,進行祈福儀式。
印度教儀式結束之後,約15名韓農再次整隊,每人在前方鋪一塊小軟墊或毛巾,開始「百跪儀式」。
司儀唸著「第一跪,為記念李京海而跪」,眾人行跪拜大禮。接著,為反自由貿易而跪、為農民辛勤勞動而跪、為抵抗WTO、FAT而跪、為反跨國財團壟斷利益而跪、為反新自由主義而跪、為小農不應負債而跪、為謝天敬神而跪、為自然恩賜而跪、為永續未來而跪、為風調雨順而跪、為豐收而跪、為反農會貪腐而跪、為反對政府不顧小農而跪、為糧食主權而跪、為食物不是商品而跪、為小農餵養全世界而跪、為反對開放稻米進口而跪、為南北韓和平而跪、為反土地掠奪而跪、為反傾銷而跪、為農民血汗澆灌而跪、為弱勢人民的苦痛而跪……,每一跪都是大禮。
這些中年大嬸大叔農民們,在烈日當空的中午11點,跪拜將近一個多鐘頭,在第100跪「為全世界農民鬥爭成功而跪」,結束百跪儀式。跪拜後的女農們汗流浹背,卻又相擁而泣,哭成一團。
因為跪拜儀式太久了,媒體早已離開,韓農們在沒有鎂光燈的注目下,堅定地完成了百跪儀式。曾經在韓農協會(KPL)工作,目前轉任農民之路東亞與東南亞區域專員的Hong, Hyoungseok表示,這是一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在韓國的工農運動中,可見到百跪大禮、三步一跪等儀式。
這次行動強度與香港行動相當不同。Hong解釋2005年WTO香港會議的前一個月,韓農因為抗議韓國政府開放稻米市場上街抗議,有兩名韓農活活被警察用警棍打死,韓農群情激憤,原先只規畫200人至香港抗議,卻因此次事件,最後約有1500多名韓農前往香港,在周全的準備下,做出各種衝突行動。Hong提到8年前兩名韓農的事情,眼神閃過一絲不尋常,「我那時在現場,我真的感受到什麼是恐懼(fear)」人高馬大的Hong說。
「韓國農民,不是每一次都那麼激烈行動的。」Hong知道我想問什麼,他主動淡淡的說。
沒有那麼「衝」的韓農,反而讓人看到她/他們的包容、體貼、折衝(我不覺得那是妥協),還有,她/他們對天、對地、對人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