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疫情,我們又一次被提醒,在當今的世界裡,勞動者搏生存,是這樣危如累卵的一件事。
自從2019年12月8日,全球首例確診病患,出現在中國武漢以來;過去兩年多,新冠肺炎疫情,猝然中斷了這顆星球上,幾乎是所有人的正常生活。疫情下,大量商業活動停擺,尤其在餐飲、零售、旅宿、娛樂等基層服務業,歇業、倒閉湧現。眾多減班、停職、失業的勞工,收入銳減、歸零,貸款、房租、水電、瓦斯、通訊……一筆筆躲避不了的支出啃食積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原本足夠甚至小小體面的生活逐步落入困境,你我才赫然發覺,平時在活絡、穿流市場裡的奔忙,是如何地朝不保夕。當風險來臨,做事人只被任憑自生自滅。
放任勞工個人獨自承擔風險,在當代勞動力市場最極致的展現,無疑是零工經濟。疫情期間,由於防疫措施讓消費者不便光顧實體商店,線上購物的數量大增,食品外送的成長尤其顯著。而事實上,做為所謂平台或零工經濟,最被台灣公眾熟知的代表,食品外送員的職安風險極高,交通事故頻繁;但,從外送員勞動中獲利的平台業者,卻始終主張自己與外送員屬承攬而非僱傭關係,無須為其投保勞保,自然,也一概否認對外送員的工作事故,有任何補償或賠償義務。此外,包括食品外送員在內,無論透過什麼平台承接哪種「零工」,勞動者均不受法律上,不定期契約、最低工資、標準工時、帶薪休假等各種就業安全、勞動條件保障。在平台可以隨時、無限制砍價又完全按件計酬(「有做有錢,沒做沒錢」)的情況下,從事「零工」為生的勞動者們,往往收入極不穩定,經常得長時間、高強度勞動(於是又提高職安風險)才賺得夠,一旦發生意外無法工作,生活立即陷入困境。
以為勞工只有當不幸淪落零工經濟賺食,或者在大疫病這樣罕遇、特殊的時候,生存才如履薄冰嗎?那,你就錯了。過去四十多年,在「勞動彈性化」浪潮席捲下,世界許多國家的勞動力市場,都發展成整體勞動人口中,只有少數人獲得僱用關係穩定、勞動條件優渥的正式工作,剩餘大多數人,長期處在不穩定就業、工作貧窮,這樣子「二元化」的狀況。且起初,被企業以「組織改造」(或稱「瘦身」)名義劃歸「非核心」業務,裁減掉正式職缺的,大多是藍領低技術工作;晚近,則可見愈來愈多高度專業的白領工作者,也淪為派遣、承攬、臨時、部分工時等各種非典型人力。從超商、賣場、餐廳裡始終領著基本時薪的店員,總是不確定自己下個月甚至下週的排班,是否足夠支應生活;到學校、醫院或其它什麼機構的清潔、保全、傳送、基層行政人員,明明長期連續在同個地方服務,卻因自己被「外包」出去而年年更換「雇主」,年資、福利無法累積,每次都提心吊膽下一年還有沒有工作;再至每個星期反覆在不同學校間往返的流浪博士,一地趕一地、一堂接一堂地兼課,如此週而復始撐過一個又一個學期(寒暑假沒有收入),不曉得何年何月才獲得專任教職;如今,對許多人來說,擁有一份收入穩定、足夠的長期工作,來打造、經營出一個體面、充裕的生活,儼然是無法企及的夢想。這個世界上,一度以充分、穩定就業為基礎所構築起來的社會安全體系,已在勞動彈性化、新自由主義肆虐下破滅。
於是乎,儘管疾病的降臨不在任何人預料,但疫情造成的生計危殆,早在病毒出現前,便已是許多人日常的生存狀態;所謂「百年大疫」,其實並不那麼特殊,不過增添了一點新元素,擴大上演新自由主義製造出來,廣大勞動者從來不曾同意,就被惡狠狠拋入其中掙扎,隨時可能滅頂的生存遊戲。今年影展,我們從疫情最嚴峻期間的紐約皇后區(《酒吧關門,紐約封城》),以及一個個有人需要照顧卻遭遇無薪假的美國家庭(《無薪、照顧、玩抖音》)開始;接著,走訪更多國家,認識零工經濟中的勞動者處境(《零工經濟:APP奴役制度》);然後,回到台灣的大學校園(《未完待續》)和酒店(《海與岸》),審視遊戲的本土戰況;最終,再展示五位日本歐巴桑(《地鐵藍領勞工》)的頑鬥意志。
五一勞動節,大家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