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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與我們何干? 觀光與商機之外的台柬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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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30
苦勞網記者

責任主編:王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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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4日,一群民眾來到知名運動服飾品牌Adidas位於倫敦的旗艦店門口,抗議該公司在柬埔寨、印尼等地剝削成衣工人。(圖片來源:War on wont

衝突真相不明 跨國NGO展開調查

在柬埔寨政府1月初以軍警驅散、鎮壓抗議及罷工的群眾後,雖然民間的抗議暫歇,但政治體制的獨裁專制仍在,不合理的勞動條件也並未獲改善,整個國家仍舊瀰漫在不安騷動的氣氛當中(事件始末請見〈柬埔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釐清衝突事件的真相與責任,亞洲跨國企業監察網絡(Asian 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 Monitoring Network, ATNC)[1]迅速組織「真相調查團」,於1月14日至18日,至柬埔寨進行為期4天的調查。調查團成員之一的桃園縣群眾服務協會國際部主任汪英達表示,這次的ATNC調查團是由在倫敦亞非學院擔任資深講師的韓國學者張大業(Dae-oup Chang)發起,包括亞洲各國的人權團體或工會組織代表一行共12人,和柬埔寨當地的民間團體和工會聯繫,由他們協助訪問、翻譯與帶路。

汪英達指出,1月3日的衝突發生地點主要有兩處,一處是位於柬埔寨首都金邊郊區的加華工業區(Canadia Industrial Park)路口,發生警方開槍射死4名工人的事件。另外在韓國躍進(Yakjin)公司的廠區前,軍方毆打並逮捕多名罷工工人。躍進公司的廠房旁就是一所軍營,就受訪工人的說法,軍方將領疑似在工廠「插乾股」[2],因此平常就由荷槍實彈的軍人擔任工廠保全,監控工人的行動。汪英達進一步表示,據當地工會說法,韓商在柬埔寨的投資雖非大宗,但在此波罷工發生時,相較於其他國別的企業主,韓國商人最積極主張政府應強硬鎮壓。同時,韓國駐柬埔寨大使,也曾發表公開聲明,要求柬埔寨政府出動軍隊,以保護韓國廠商的利益與安全。汪英達認為,爆發在躍進公司的抗爭並非偶然,韓國資本家與政府,在這波罷工衝突中確實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打壓工會 台灣成衣業也有份

近年來,轉向柬埔寨投資的廠商中,也有台商的一份。根據《經濟日報》報導,國內的成衣大廠,包括聚陽、儒鴻、台南企業及年興等,均在柬埔寨設有工廠。其中聚陽為國內最大產能的成衣廠,每月在柬埔寨的產能約220萬件,在柬埔寨員工數達8千多人,為聚陽第三大生產基地。在罷工發生後,聚陽曾對媒體表示,過去已有處理柬埔寨工廠罷工的經驗,認為罷工不會持續太久,同時已將部分產能轉至印尼工廠,對於出貨不會有太大影響。

此次ATNC調查團亦前往台商「崑洲實業」(QMI Group)位於柬埔寨的工廠訪談罷工工人。根據崑洲實業官網資料,崑洲自1997年就在柬埔寨成立工廠,至今仍是昆洲最大的生產基地,替知名運動服飾品代工生產,主要客戶包括Adidas、New Balance、Reebok、Nautica等。汪英達表示,透過實地訪談發現,柬埔寨的成衣工人普遍勞動條件不佳,以員工宿舍為例,狹小、簡陋且沒有浴室,員工盥洗都得露天解決。他指出,昆洲在柬埔寨的工廠人數約2、3千人,因資方阻止工人加入工會,所以工會成員僅2、3百人,比例並不高。且在罷工事件告一段落之後,昆洲就立即開除4位工會幹部,以行動打壓工會。

品牌商聯名呼籲 要求重視人權與協商

1月17日,Nike、Adidas、H&M、New Balance、Puma等知名服裝品牌,以及Tesco、Walmart等大型量販通路商,和IndustriAll、UNI Global等國際工會組織共同發表了一封致柬埔寨政府的公開信,呼籲柬埔寨政府應立即徹查1月2日至3日發生的衝突始末,並確保未來不會再發生過度使用武力的情形。同時要求柬埔寨政府需重視被逮捕者的權利、尊重工人集會結社自由、落實勞動法令等。對於工人爭取調漲的最低工資議題,信中強調政府應該建立一個有效的薪資協議機制,以確保可以有穩定的勞資關係。

然而,這並不是柬埔寨工人第一次罷工,根據代表資方的柬埔寨成衣製造商協會(GMAC)表示,從2012年到2013年的兩年間,柬埔寨服裝工人就罷工超過250次。我們不禁質疑,如果品牌商、大型量販店或是柬埔寨當地開設工廠的企業真的在乎工人權益,並樂意提供滿足生活標準的工資,工人為何還得冒著被開除、逮捕或是槍殺的危險進行罷工?

利潤當頭 品牌責任難以落實

2012年,柬埔寨的「法定最低工資」(statutory minimum wage)是每個月66美元(其中5美元是津貼)。同年7月,英國《每日郵報》報導,Adidas在柬埔寨的工廠中,工人在計入加班費後,每個月實際領取的工資平均為120美元。但倡議團體「商標背後的勞工」(Labour Behind the Label)認為,一個撫養兩個孩子的柬埔寨工人,「最低生活工資」(living wage)應該為260美元。而Adidas是該年度於倫敦舉辦的奧運會贊助商和產品供應商。根據倫敦奧運組織委員會(London Organising Committee of the Olympic Games, LOCOG)所公佈的《倫敦奧運可持續採購準則》(LOCOG Sustainable Sourcing Code),奧運產品供應商必須支付給工人可持續的生活工資(living wage),這樣看來Adidas可能就沒有達到該項標準。Adidas發言人表示,柬埔寨的工廠確實生產奧運相關商品,但並非使用在奧運選手或官員身上。同時強調,工人每個月領取的薪資為130美元,遠高於最低工資,所以一切合乎倫敦奧委會的規定。

從這個爭議,我們可以看到對Adidas來說,是以政府制訂的「法定最低工資」,而非符合實際生活所需的「最低生活工資」為標準。對於這個狀況,勞工權益團體「柬埔寨團結中心」(Solidarity Center in Cambodia)的成員戴夫瓦許(Dave Welsh)認為,Adidas故意混淆了問題,最低工資是必須遵守的法律義務,而支付生活工資是資方應負擔的責任。生活工資的標準是不僅使勞工足以維持生活,也讓他們可以透過儲蓄來改善未來的生活。他也質疑,Adidas一年利潤高達8億美元,為何卻只付給工人幾百美元?而柬埔寨成衣製造商協會(GMAC)副主席吳雙文則坦承,「不論是那個品牌,也不管其規模多大,他們總是計較著每一分錢」,他表示,如果品牌商願意付給代工廠更多錢,那麼工人會得到更多,但是品牌商也只關注於他們自己的利潤。

一名22歲的柬埔寨女工Sorn Tola接受《每日郵報》訪問時表示,2010年當最低工資由56美元調漲至61美元時,廠方立即將員工宿舍的租金由一個月25美元,提高到40美元。因為大部分的成衣工人都居住在廠方所提供的宿舍當中,所以廠方就能以上漲租金來抵銷增加給付給工人的薪資。所以即便調高工資,工人也未必真的受惠。

如果要算柬埔寨的成衣業的帳,台灣商人脫不了干係。而近年來,台灣企業對柬埔寨社會,還在別的事蹟中「參上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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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n Tola(右二)表示,加薪之後廠方也漲了宿舍的租金。(圖片來源:Will Baxter

官商合奪農地 造就血汗蔗糖

2011年,國際媒體披露,台灣的味王公司轉投資的國光糖業公司,與柬埔寨政府合作以侵犯人權的方式驅逐農民取得土地,生產「血汗蔗糖」。台灣的民間團體得知訊息後,前往柬埔寨瞭解真相,並召開記者會向味王公司表達抗議(詳細報導請見〈味王開發土地 毀柬國農民生計 人團發起拒購王子麵表達抗議〉)。當時曾參與調查的柬埔寨籍南洋台灣姊妹會執行秘書李佩香表示,在70年代末期的「紅色高棉」[3]統治時代,將全國土地所有權收歸國有。在「紅色高棉」政權下台過後,雖然柬埔寨政府宣佈只要提出使用土地超過五年以上的證明,就可獲得所有權,但絕大部分民眾並不知情。因此,當柬埔寨政府大批出售或是出租土地以供開發時,往往造成世居在土地上耕作的農民,只能直接被驅逐,失去賴以維生的土地。在味王的案例中,柬埔寨農林漁部將9千4百公頃及9千7百公頃的土地,分別租給國光農產跟國光糖業種植與生產蔗糖,租期長達70年。

20140104_cambodia-slide-WSCG-jumbo一名年僅9歲的少年,和家人一起在甘蔗園工作。(圖片來源:Thomas Cristofoletti

李佩香指出,失去土地的農民沒有其他生計,多半只能選擇替糖廠工作。而在實地考察後發現,糖廠甚至雇用8、9歲的童工,每天工作10小時,日薪不到1百台幣。她表示,味王總經理陳恭平曾說,去柬埔寨投資是「做功德」,會幫當地人蓋學校、馬路和醫院。「然而到了當地,發現這些承諾的建設,一個都沒看到」李佩香說。

她補充,國光農產的大股東之一,就是柬埔寨議員黎庸泰(Ly Yong Phat)。李佩香指出,黎庸泰在泰國邊境開賭場,是地方上有錢有勢的政治人物,農民難以和這樣的政商結構對抗。味王的案例,在農民組織起來抗爭,也獲得國際人權組織的關注,並向法院提告後,最終獲得了一部分的賠償金。然而失去的土地要不回來,從原本可以自給自足的農民,被迫成為受雇的勞工。

貪腐橫行民怨深 柬埔寨改革路漫長

一提到柬埔寨政府的貪腐狀況,李佩香以親友告知的資訊表示,柬埔寨警方經常會向案件的受害者索求「處理費」,唯有願意支付,才會真的辦案。甚至遭判刑有罪的囚犯,也可以透過關說與賄賂,變成直接釋放。也曾聽說大官員的小孩無照駕駛,開車撞傷腳踏車騎士。不僅沒有道歉,還下車當眾對傷者恣意打罵,隨後再揚長而去。李佩香認為,雖然柬埔寨有法律,但是整個政府的貪腐程度,已經徹底侵蝕這個國家,民眾對此也深感不滿。「像這次對工人開槍的事件,政府沒有調查真相,也沒有任何人出來負責」。

柬埔寨的勞工薪資雖低,物價卻很高。李佩香指出,路邊攤吃一碗牛肉河粉就要價約2美元。在市場上,豬肉1公斤5美元、牛肉1公斤10美元、米1公斤1美元,但時當時的最低工資卻只有60美金左右。她強調,不是只有首都金邊的物價高漲,而是全柬埔寨的普遍狀況,「許多學校只上半天課,因為老師薪水太低,還要回家幫忙種田或做小生意,貼補家用」。根據媒體報導,不僅柬埔寨的成衣工人要罷工,柬埔寨的教師公務員,也都在醞釀發起罷工,以爭取更合理的薪資待遇。

李佩香指出,柬埔寨近年來經濟成長的果實大部分遭政商集團佔有,並未分享給一般的平民,整個社會的貧富差距與矛盾日漸加深。對於目前政治局勢,李佩香認為,長期執政的既得利益結構,不會這麼容易放手。即便2013年的大選執政黨真的輸了,但洪森手上仍掌握軍警大權,結果可能不會是政權和平轉移,而會是另一場更大規模的政治風暴。但看到越來越多的同胞冒著死傷的風險也願意站出來反抗,反對不公義的現象,李佩香認為,只要柬埔寨人民能夠覺醒並採取行動,政治與社會的改變就有希望。

商機與觀光之外 台柬關係再思考

20140104_cambodia-slide-WSCG-jumbo柬埔寨的吳哥窟(Angkor Wat)古蹟,是世界遺產之一,也是柬埔寨重要的觀光景點。(圖片來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柬埔寨這個國家,對於過往的台灣民眾來講,要不就是消費邏輯下的「觀光」,或者是資本邏輯下的「商機」。然而,難道台柬兩國的民間之間,只可能存在這兩種關係嗎?

1998年,台塑被揭發在柬埔寨丟棄重達3千噸的汞污泥,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1999年,環保署驗出台塑在屏東縣丟棄超過5千噸的汞污泥[4]。在汞污泥事件當中,柬埔寨與台灣的民眾,同時都是台塑企業的污染受害者。2011年的「血汗蔗糖」事件,台灣的味王公司為了製糖利益,和柬埔寨政府聯手奪走農民的土地。2013年,台灣第20屆國際女性影展,放映了《柬埔寨好好拆》影片,探討兩國民眾同樣面對國家強行徵收土地和拆遷家園的危機。2014年,柬埔寨成衣工人罷工事件中,台灣的成衣紡織業者,是投資者,是加害者,也是全球工業生產鍊中的一個環節。這些業者,為追求更加廉價的勞動力,自上世紀90年代起,陸續從台灣離開。但當年,台灣的工人們,不也跟柬埔寨工人們,在同樣的生產線上勞動,賺取生活所需?又或者,飄洋過海來台的柬埔寨新移民,在台柬之間,能夠扮演怎樣的角色?

在一一細數這些事件後,或許我們開始感覺到,柬埔寨離我們並沒有這麼遙遠,甚至在某些議題上,兩國人民之間休戚與共,有難同當。那麼,我們能夠在怎樣的層面與架構上,重新定位台灣跟柬埔寨的關係,跟東南亞的關係,並進一步開展人民之間更多的對話、認識與合作?

面對本次柬埔寨工人罷工事件,汪英達認為,這類全球生產鍊分工所造成的問題,必需要透過跨國的工人力量團結監督與施壓,才有可能獲得改善。他表示,ATNC調查已經暫時告一段落,預計一個月後會在柬埔寨正式公佈ATNC的調查報告。汪英達認為,除了透過調查釐清事件責任外,如能追溯生產鍊,把品牌商與台灣的代工廠商關係整理清楚,不僅品牌商的責任無遁形,在台灣這邊也能針對台商有所行動。然而,他也坦承,台灣民眾對柬埔寨實在太不熟悉,過往也欠缺社會運動上的持續合作,這些都是未來必須克服的問題。

【註釋】
[1]亞洲跨國企業監察網絡(Asian 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 Monitoring Network, ATNC),2002年間由位於香港的「亞洲專訊資料研究中心」(AMRC)所發起。亞洲跨國企業監察網絡是一個區域性網絡,由來自亞洲各國的勞動議題非政府組織(NGO)及工會所組成,企圖透過不同國家間的勞工力量串聯,以對抗資本跨國流動對勞工權益的危害、提升勞動條件。 [back]
[2]無須出資,但可以分配到利潤的狀況,稱之為插乾股。[back]
[3]意指柬埔寨共產黨。1975到1979年為紅色高棉統治柬埔寨時期,推行極權極左翼路線,並爆發國內的大屠殺。[back]
[4]台塑汞污泥事件詳細內容,可參考「綠色陣線協會官網」及蠻野心足生態協會的「台塑黑星球」網頁[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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