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陳逸婷
部落客彎彎新婚外遇,不僅受到眾家媒體圍剿更遭網友灌爆臉書,再度凸顯社會上單偶制霸權及其強迫性。即便是許多保持「開明」觀點、反對大眾恣意批評的人,似乎也帶著一種潛台詞:性(或曰私生活)應是兩個人的事(或頂多三個人的事),亦即,彎彎如何外遇都與他人無關,她有錯,但只需向先生與家人道歉。
這類說詞雖然經常是以某種「緩頰」的方式呈現,卻其實與許多批評話語相容,例如,在彎彎幾度公開道歉後,即刻有網友回應以「其實你真正該道歉的是你的老公與家人,還有包紅包的賓客」,一時間,人人彷彿皆可代老公與家人對她進行撻伐,當彎彎的錯已經無庸置疑,剩下的便只是批評者的適格性問題罷了,也就是「誰」可以點燃女巫腳下的火種?
我認為,這類緩頰說詞並未直面單偶制霸權的核心問題,而只是藉由將事件的干係範圍縮小,限定在「彎彎─老公─黃大爺(外遇對象)─參與婚禮的親友」的範圍內以迴避爭議,卻沒有解釋,為何範圍內的人就得以譴責彎彎,乃至於何以「外遇」之為惡。對此,有一種更徹底的主張,是把私人感情關係詮釋為純粹的個人「自由意志」之展現,與他人(家庭、友朋、公眾,乃至於感情對象)皆無關,藉此便能繼續迴避「外遇」之可苛責性的辯駁。
然而,這樣的說法,卻又難以通過網友提出的諸多考驗,畢竟一組(戀愛)關係的成立,從來不是關係以內的人可充分決定,而總是受到關係外的諸多效應影響,與關係外的其他人有著互動關連,還有著關係與關係間的層層疊疊。即便是脫離原生家庭的伴侶,例如某種理想中的合意契約關係的「伴侶制」,以現代「兩個人的結合」取代傳統「兩個家庭的結合」,嚴格說來都並非僅止於關係內「兩個人」的事。正好比九把刀執導的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片名中的「一起」,別說婚姻了,就是中學生追妹都無法以個人自由意志作充分解釋,而總是社會關係互動過程下的產物。網友提及「包紅包的賓客」,是把旁人的祝福物化、凝固為「紅包」此一具體物件,不過,在紅包裡頭的金錢背後,顯示的是友朋、賓客(對關係)的祝福、期許,不僅只是被動見證、而是對關係的打造與維持的積極參與。
事實上,就以參與婚禮這個行為而言,它經常被說成是分享新人的喜悅、或者分享幸福,這裡的「分享」二字是相當貼切的。關係以外的旁觀者,從來都不若表面上的那樣被動,而是主動積極地參與過程,共同搭建也共同分食親密關係的各種外延效應與氛圍。因此,要求當事人(有義務)保全自己的幸福,其實也就是為了要保全眾人之幸福與喜悅。而當兩人關係破裂,當事人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幸福時,就必當造成他人幸福感的損失。
但是,肯定這組關連,絕非是在肯定一名公眾人物因為曾得到社會祝福,就該在婚姻關係出狀況時向社會道歉,而是恰好相反。試問,當這個社會向來鼓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把存有不同慾望的每個個人一概推入整齊劃一的婚姻關係中;教科書、媒體、網路社群所生產的各種文化素材與範本,又不斷透露著走入婚姻是開花結果、離婚則讓人值得惋惜,凡溢出婚姻常軌的人,則被貶為個案例外與偏差,卻從不探究反思婚姻制度及其文化的破產危機。那些為避免被指為是「剩男剩女」而步入婚姻者,或者被童話夢境哄騙而曾嚮往婚姻者,當他們進入婚姻關係後卻即刻發現現實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時,他們又何曾有機會當面質問每一位婚姻制度的推銷者,索討一份屬於他們的道歉呢?
媒體對彎彎外遇事件的瘋狂圍剿,所凸顯出今日社會文化的病徵,並不在於誰才有資格譴責彎彎外遇;而是婚姻究竟何以總是神聖不可侵犯、外遇何以應受譴責?是什麼意識型態以及情感構造,使婚姻中的出軌外遇行為刺激出社會上如此大的情緒反應,又導致程度不一卻相互牽連的人們(當事人─伴侶─友朋賓客─公眾)皆無法接受彎彎之外遇?
拒絕譴責彎彎,除了去質疑女巫腳下的人們之點火適格性外,還必須徹底質疑女巫被綁起,乃至於女巫之為女巫的定義本身。這正考驗著我們是否有能力去想像並打造出一個,對於不同的親密關係與幸福,存在著更寬廣接受能力的意識跟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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