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貓爽爽跨物種成家？ 婚家制度的再思考

「人貓爽爽跨物種成家。」（截圖自反多元成家法案影片）

2013年第十一屆台灣同志大遊行過後，反多元成家運動者剪輯了2013同志遊行當天所拍攝的照片，製作一部反多元成家法案影片。這部影片使得本人在遊行當天所製作的標語──「人貓爽爽跨物種成家」（下稱人貓成家）──受到諸多關注，該影片視人貓成家為人獸交，藉以抨擊多元成家法案是道德淪喪的性解放運動，並將此作為反多元成家的主要論點之一，立法委員呂學樟在司法及法制委員會中，以此反對俗稱婚姻平權法案的民法972條修正案；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下稱伴侶盟）以及許多同志、同志團體則回應：「現在通過一讀正在審議的是婚姻平權不是多元成家，婚姻平權是希望一夫一妻可以包納同性戀進去。」這也正是立法委員尤美女2014年12月23號於立法院反駁呂學樟所持的人獸交論點時所做的回應。

下文我將從伴侶盟的運動策略說起，說明當時為甚麼喊出人貓成家以及人貓成家在多元成家運動中的積極解放意義。

2013年凱道伴桌的系列新聞稿中，伴侶盟終於鬆口，未來要將多元成家草案送進立法院審議時，三胞胎法案將分別、平行且獨立的提案。在我看來三案分拆分送近乎是政治協商（或斷尾求生），以割棄引起較多爭議的伴侶制度及多人家屬兩案來保全婚姻平權，自此之後果不其然，多元成家草案只有婚姻平權通過一讀，因故，多元成家草案的討論焦點也逐漸轉移為婚姻平權，多元成家運動由此逐步緊縮為同志婚權運動，對於其餘兩案的討論漸少；如果以台灣最新的婚姻平權法案發展局勢來看，尤美女為反駁呂學樟所持的人獸交論點而說的那兩句話，所言的正是「切割多元成家成就婚姻平權」的最佳寫照。婚姻平權既然是在現有的婚姻制度下添材加瓦，爭取讓同性伴侶也可以結婚，而非解構婚姻特權、實現不同型態家庭皆被合理對待的理想，那麼當前僅致力於推動婚姻平權的伴侶盟怎麼看待自己曾主張的「我們都不滿現行法的『獨尊異性戀婚姻』，換言之，我們挑戰的對象有二：獨尊異性戀，以及獨尊婚姻」？

守護幸福家庭行動聯盟（簡稱護家盟）曾經「恐嚇」大眾，同志爭取婚姻權只是第一步，最終目的是徹底摧毀傳統婚姻的概念，接著主張家庭可以由多人、跨性別、甚或跨物種組成，然而從以下兩點來看，護家盟不必擔憂：第一，尤美女的發言不僅為不僅為婚姻平權爭取正當性，同時，也踐踏了挑戰婚姻霸權的其他成家方式；第二，伴侶盟執行長許秀雯律師公開在版面上貼上一張照片向呂學樟委員喊話：「敬告呂學樟委員，我真的很愛嚕嚕，但我沒有要跟嚕嚕結婚！」即使徹底摧毀傳統婚姻曾經是多元成家運動的目標之一，現在再也不在婚權運動的目標當中。

護家盟之所以能夠利用人獸交來打擊多元成家，正是因為人獸交一詞在台灣社會的強大污名（性變態、傷害動物），而婚權派除了極力切割人獸交可能帶來的污名之外，並未對於敵對陣營操弄人獸交污名提出思辨，人獸之間的情慾（成家欲望、情感關係、性）都成為不證自明的錯。

許秀雯曾經提出「毀家廢婚」運動路線，欲經由各種多元成家方式挑戰現行法制的異性戀婚姻霸權，擴大進入婚家的方式，來毀滅對家的特定想像、廢除婚姻特權（相關報導）。然而現今多元成家運動路線的緊縮，使得婚姻平權從同志運動的首要目標晉升為唯一目標，「婚姻權是人權」變為高呼的口號，原本設想著挑戰婚姻霸權的運動，現在反過來正在鞏固婚姻的崇高地位，原先毀家廢婚的志氣蕩然無存。

「人貓爽爽跨物種成家」一語便是在不滿伴侶盟失信三胞胎法案的狀況下而生，冀望多元成家運動可以重新拉回此路線。人貓成家正是我對於婚家想像的一環，藉由人貓成家降低進入婚家的門檻、改變婚姻的壟斷意義、重構家庭組成的想像，進一步地說，人貓成家其實是婚家制度的重灌程式，重新思考婚家制度。

婚家制度，可分為文化面與國家體制兩個層面來談。國家體制方面同志積極要求國家承認、賦予、歸還同性伴侶結婚的權力／權利，就是為了獲得法制婚姻背後連帶的寶藏／保障，例如租稅優惠、醫療簽屬、醫療探視、貸款優惠、國宅申購...，如果認真設想人貓成家，因其跳脫了現有對婚姻的想像，因此就得要一一檢視這些躲在婚姻背後的特殊優惠是否具有正當性？

比如說，當人貓成家是一種選擇時，該如何看待經國家認證親密關係登記配偶就享有租稅優惠的制度？現有對於婚姻的租稅優惠法益為何？適用於人貓成家嗎？又或者，當我登記的配偶是貓時，誰能為我簽署緊急醫療同意書？是否得要設計一套醫療代理人制度，而現有的醫療代理人制度為何在實務上多生爭議、難以推行？再試想，人貓成家享有購屋優惠貸款是怎麼回事？青年居住問題難道只有新婚者的困難需要被解決嗎？同時，如果人貓成家可以被國家承認，那麼婚姻門檻也就必須重設，在重設婚姻門檻時，也就必須重新討論，如果人貓可以成家，多人可不可以成家？多貓可不可以成家？這麼一來，幾乎可以說，人貓成家並非只是要求國家承認跨物種成家的權利，而是對於國家治理人民親密關係的制度提出挑戰。

文化方面，人貓成家試圖挑戰親密關係的階序問題。如果說，婚權運動在文化層面上是要求國家承認同性伴侶關係跟異性戀伴侶關係一樣值得被尊重（也就是所謂以法律先行來改變人民觀念），那麼人貓成家就是要將跨物種親密關係拉抬至同一個水平上，舉例而言，職場文化中，有伴侶或已婚者經常使用的早退理由之一，便是私人家庭照護工作，比如說回家做飯、接送小孩等等，然而，當跨物種親密關係者提出相同理由時卻經常被嘲諷說「牠」「只是寵物」、「餓一下不會死」；還有其他被貶低、汙名化的親密關係，比如說，多重伴侶關係、師生戀、跨代戀、家人戀...都需要在文化地位上有所改變，而改變現有的文化階序，則需要更多思辨、溝通、討論、對話。

多元成家運動一路走向緊縮，割棄除了單偶以外的親密關係，當前的婚權運動可說是只為同性戀開小門，除此之外，對於婚家體制的諸多問題已無能量繼續戰鬥，人貓成家冀望連結被婚權運動割棄的諸多汙名主體，向不能成家、成不了家、不想成家的眾人發起連線，繼續向婚姻特權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