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5年的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 WSF)3月24日到28日在位於北非的突尼西亞召開。苦勞網這次由兩位記者陳逸婷、徐沛然,連同一位特約的合作夥伴林佳禾,前往這個一年一度的全球運動盛會。近期我們將連續刊登數篇有關世界社會論壇的相關報導,從活動側寫紀實到論壇當中來自世界各國團體參與分組專題研討時的討論內容,都會詳盡為讀者介紹。
2015世界社會論壇相關報導
- 2015/03/25 〈開幕 萬人上街 突尼西亞攻擊事件成遊行焦點〉
- 2015/04/03 〈閉幕 聲援巴勒斯坦 「北方富國」加拿大明年接棒〉
- 2015/04/04 〈志工罷工 凸顯青年貧窮與社會問題〉
- 2015/04/04 〈爭議中前進魁北克 行政不彰 組織鬆散 定位不明〉
本屆世界社會論壇於3月28日於突尼斯順利落幕,然而本次大會仍有許多不盡理想之處,對於世界社會論壇的現在與未來,也還需要更多的討論與釐清。
恐怖攻擊後,大會是否變調?
世界社會論壇國際理事會成員之一,法國經濟學家古斯塔夫‧馬西亞(Gustave Massiah)談到本屆大會遇到的幾個困境,首先是安全問題,在3月18日針對觀光客發生的攻擊事件後,國際理事會甚至考慮過是不是應該要取消大會,然而許多預計參與大會的組織都來信表示堅定參與的決心,因此大會決定本次照常舉行。
然而,這樣的危機處理也引起爭議。例如對於世界社會論壇大動作「與突尼西亞人民站在一起」的立場表態,不但引起另立全球化運動是否支持主流「反恐」的質疑,也讓許多人揣測突尼西亞官方是否涉入太多,讓論壇失去了自己的定位,變成一場觀光活動?
對此,另類全球化運動理論家, 也是WSF核心成員的加拿大渥太華大學教授皮耶‧博岱(Pierre Beaudet)認為:「舉辦論壇和支持突尼西亞兩者並不衝突,而是互補。突尼西亞每年有八百萬遊客造訪,因為一場攻擊,官方估計這個數字今年將會下降到六百萬,想想看,會有多少貧困的人民受到衝擊?如果我們來這裡,能多少幫助他們的生計保持運轉,為什麼不呢?這當然不是舉辦論壇的主要目的,但做為附帶的效應,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他進一步強調:「我們可以很理智地說,這個國家不應該過度依賴觀光業,這一點都沒錯。然而,就算他們現在開始認真加強基礎建設,也得需要五年、十年、二十年才會逐漸看到效果。在這段過程中,人們還是要繼續生活吧?這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又離歐洲這麼近,他們當然可以做得更好,讓觀光業的收益能夠產生更多附加價值,但我認為不該對它太過指指點點。」
結構鬆散 組織效率低落
古斯塔夫‧馬西亞表示,世界社會論壇的組織運作形態是沒有上下位階、互相沒有控制權的「水平運作(horizontal)」模式。有由89個國家NGO所組成的「國際理事會」,以及突尼西亞和摩洛哥當地的「組織委員會」,最後是實際執行各種事務的委員會,以事務的類別區分為「主題研議」、「財務」以及「志工」等數種。然而這樣的模式本身也產生許多問題。
身為「研議委員會」成員之一的蘇哈‧班‧斯拉瑪(Soha Ben Slama)就直言:「這次大會組織的運作上充滿問題」,以志工為例,她認為找了太多人,卻缺乏良好的志工培訓,於是當在大會場地校園中向志工問路,常發生志工也不知道位置,或者指錯方向的狀況。
志工的問題,蘇哈‧班‧斯拉瑪認為出在大會的執行管理層次,除了沒有培訓之外,也沒有挑選適合的人選,1,400多位志工,卻解決不了簡單的方向指引問題。
類似的狀況也發生在口譯員身上,整個大會一共有1,700場活動,每場活動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與者,當大會主要語言是法語、阿拉伯語或者英文時,就需要面對各式各樣「法語─阿拉伯語」、「法語─英語」以及「阿拉伯語─英語」的翻譯需求,然而「口譯員沒有發揮作用」蘇哈‧班‧斯拉瑪表示,她自己也實際參與了幾場的活動,在活動進行時,她發現口譯員只選擇自己能夠翻譯的部分來翻譯,翻譯的結果相當糟糕,對於必須仰賴翻譯來了解討論內容的參與者而言,造成理解困難,「主辦方應該想盡辦法,讓人更容易的參與討論,好的口譯可以降低參與的困難度」,結果,在許多活動中,蘇哈‧班‧斯拉瑪迫不得已取代了口譯員,自己擔任口譯工作。
蘇哈‧班‧斯拉瑪也提到,作為突尼西亞當地的「研議委員會」成員,她無從過問其他委員會的執行方式,例如國際理事會的人選、決策方式等,大會開始後彼此間也沒有開會討論的機會,一直到會議結束後的隔天(3/29),才有一次主辦方全體參與的檢討與未來展望的會議。大會期間,當執行委員會對於彼此的執行方式有疑義時,現實上也沒有辦法立即的干涉對方。換句話說,如此大型的論壇,結構上卻避免不了連結鬆散、成員間溝通不易等問題,甚至沒辦法達到彼此監督,這也是缺乏科層化結構的組織時常面臨的問題。
國際居住權運動的資深健將、居住者國際聯盟(International Alliance of Inhabitants, IAI)南部非洲召集人麥克‧戴維斯(Mike Davies),參與過從2007年至今的每一屆世界社會論壇,談起對這次突尼斯大會情況,他雖有些不忍苛責,卻也坦承「這的確是我所參加過最糟糕的一次」;相較之下,與會資歷更深的博岱,則試圖做出緩頰,「因為攻擊事件,這次大會主辦單位的確承受了很大壓力,做了很多危機處理,這並不容易。這14年來,我經歷過辦的不錯的,也經歷過辦的不那麼好的,世界社會論壇的重點在於參加者,而不是主辦單位。當然,活動組織永遠都有可以改進的地方。」
定位不明 討論有待實踐
古斯塔夫‧馬西亞表示,世界社會論壇比較像是一個平台,由參與發表的組織提供題目,主辦方不會修改主題,只會針對所有主題進行統合與行程安排,因此雖然我們可以看到世界社會論壇的核心概念例如針對全球化問題、資本主義,或者新自由主義提出批評,卻很難直接連結到實際的活動上。
另一個困難,是整合不同文化背景的組織差異,來自全球160個國家的組織辦了1,700場活動,每個國家中不同區域的組織有各自的傳統習俗與文化,甚至是規範,要統合如此大量的區域組織,也帶給世界社會論壇相當大的挑戰。
古斯塔夫‧馬西亞強調,世界社會論壇必須跟上世界進化的進程、與時俱進。「混亂,對WSF來說,幾乎是必然的,但我認為這是一種具創造性的混亂」,皮耶‧博岱表示,「不同形態的社會運動有不同的功能和目標,世界社會論壇的初衷是建立一個討論的平台,不是要做集體宣示,我希望這種精神能夠持續。『我不同意你!』沒關係,這又不是世界末日,但是『我想要聽你說』......團結的重點並不是我要不要在你的文件上連署支持,而是交換我們對行動的想法,然後再來找尋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大交集。」
「參加過論壇,面對總是有不同意見的狀況,大家經常會感到挫折,總是有人在問:『下一步是什麼呢?』事實上,下一步正取決於每一個人的行動,而不是一個中央指導委員會啊!我認為不應該有那樣的東西」,博岱強調,「WSF是一個持續積累的過程,而非畢其功於一役,建立對彼此的信任,需要時間,而且不是只靠每年短短幾天的論壇活動,結束後的持續連結與互動,更是重要。」
爭議聲中 魁北克接棒
2016年對世界社會論壇來說,或許會是相當關鍵的一年。本屆論壇在28日閉幕後隔天,召開了國際理事會,經過超過五個小時的馬拉松討論,最終傳來明年確定將在加拿大魁北克(Québec)舉辦的消息,這將是世界社會論壇首次在富裕的「北方國家」舉辦。
事實上,魁北克在本屆論壇開幕前就已經展現高度的主辦企圖心,早早組成工作小組,積極運作遊說。身為魁北克地區在世界社會論壇最具分量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博岱指出,「魁北克主辦論壇的基礎條件很好,而且當前社會運動的發展愈來愈興盛,我們有學生團體、女權組織、環境組織,也有學者和NGO,最近幾乎每一屆論壇都能有高達五百人參加,而且彼此的水平連結很強。」
「我們認為魁北克主辦對於世界社會論壇在北美紮根很有幫助。當然,也有很多不同意見,我們會努力溝通,畢竟這不是競賽,更不是在爭取奧運主辦權,WSF也有過多個城市同步舉辦的前例,我們對各種安排的可能性保持開放。」博岱強調,「我認為世界社會論壇從來沒有為了主辦權發生過什麼爭執,每一次總是自然而然就做出決定了。只要想主辦的地方,在地組織準備好了,也具備適合的條件,沒什麼不可以的。」
然而,要將起源於「南方國家」,打著「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旗號的世界社會論壇,移師主流先進國家,尤其還在這麼靠近美國的地方舉辦,難免引起不少雜音。其中,不只是立場上的排斥,也有許多務實的疑慮,例如:許多全球南方的草根組織會難以負擔旅行成本、魁北克冬季氣候太過寒冷、部分亞非拉國家可能受「反恐」措施影響而難以取得加拿大簽證等等問題。
麥克‧戴維斯便表示,「這幾年世界社會論壇經常在非洲舉辦,的確是時候該換個地區了。我個人希望可以重返亞洲,因為很多人都說2004年在孟買是舉辦最成功的一屆。無論如何,在北美舉辦,對很多運動組織來說參加門檻有點高,我不贊成。」
儘管如此,由於魁北克團隊的確非常積極,各方雖有異見卻也似乎未見整合,遲遲沒有出現明確表態的其他申辦團隊,再加上剛經歷過本屆諸多的組織(organization)與方法(methodology)問題,多多少少在形勢上強化了魁北克各方面條件成熟的形象,因此最終仍由魁北克單獨出線。但這樣的決定究竟會不會影響亞非拉地區的參與意願,甚至造成世界社會論壇各參與團體之間的分歧與路線對立?仍有待後續觀察與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