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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洪仲丘事件與徵兵制看「標準化男性工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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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15
台大政治系學士、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二年級研究生

責任主編:陳韋綸

從洪仲丘事件與徵兵制看「標準化男性工廠」(上)、(

我原本以為,當兵困擾的只是部份男同志和想變性的人,但洪仲丘被整死案所勾起的異性戀社群勃然大怒的聲音讓我改觀了。在當兵這件事情上,不分異性戀、同性戀、跨性別,是有可能共同站出來批評強迫徵兵制與其文化的。

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的研究生張金權在其論文《役男不死,酷兒不酷──台灣強迫兵役制度之法律與性別正義容許性分析》訪談了多位役畢的男性,他們共同描述了「當兵就只是為了制度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That's what they want,他們就是要那個樣子去做。去除個人的自由,入伍的時候才是精采。他們會無意識的、用恐嚇性的方式罵你、譙你、打擊你、攻擊你for no reasons,他們要快速讓一群自由自在活在外面習慣的人,變成他可以操作的人,變成綿羊那樣,他一定要用權力跟暴力去對待你,但被這樣的壓迫後的心理傷害就很大啊!生理反應也是一個證據,很多人都好幾天不上大號的。(老胡)
他就是把你丟進去,不告訴你完整的訊息,就是叫你聽著指示,一種想要控制你的感覺。會緊張,會不安。我覺得他們很喜歡這樣子,就是「你來就對了,你下一步就照著指示作就對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做這件事情是為了什麼,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我做了,這件事帶給我的影響是什麼?他們都不會先告訴你。牙膏牙刷、拖鞋鋼杯要怎麼擺、棉被要怎麼摺...都有規定,說是為了方便為了管理,你很難把每個人都弄成一樣的,你要花一千倍一萬倍的力氣去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為什麼不讓人用他的生活方式活著?我覺得很不真實。(冬冬)
當兵是一件很沒意義的、為了制度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浪費一年在裡面。在裡面當然不開心啊!為什麼要聽他們的?感覺他們就只是為了管束而管束,沒有什麼實質意義。每天的生活都很無趣又學不到東西,排了一堆的課程,那些課程其實也都沒意義阿,出來社會上也用不到,比念大學還沒用。(周周)

為什麼一個個獨立的男性個體,需要經過「標準化男性罐頭工廠」的變形,產出每統一的樣態?筆者在2012年曾訪問張金權對兵役制度的看法,以下是當時的對話內容:

筆者:你怎麼看待大多數的男性或女性,常有一個基本的想法「身為男生你就是要去當兵你才會變成男人」?

張金權:誰說成為一個男人重要呢?到底為什麼這件事很重要嘛!是男人又如何呢?你看劉德華是不是男人?郭富城是不是男人?木村拓哉是不是男人?(筆者:他們沒當過兵嗎?)香港和日本都不用當兵。沒當過兵的不是男人,那這些人是不是男人?

筆者:你怎麼看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可能有自己的個性、行為舉止、想法、氣質…,可是他只是男性,就要去當兵。比如說喊口令好了,就一定要雄赳赳氣昂昂,踢正步啦、操練啦、體能一定要符合一定的水準,然後塑造成一定的樣子。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張金權:簡單講我覺得這件事情是很荒唐的阿!既然你剛剛都講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個性、氣質,那他怎麼可以被塑造成統一的樣貌呢?把他塑造成統一的樣貌是要幹嘛呢?這某種程度上面就是不承認每個人有個性、特質,因為國家只看見自己的需求,所以它要把這些不同特質的人,整合成同樣性質的「東西」。這是一個把人工具化、客體化的過程。

什麼是「塑造成統一的樣貌」,然後把軍隊裡不合格的男生輕則嘲笑、重則懲罰,筆者在當時訪問了一位男性,他具體的說:

我個人的聲音是比較沒有這麼男性化的嘛!所以那時候常常大家在集合場集合的時候,大家都要答「有」,然後我只要一「有!」,長官就會說:「怎麼剛剛是誰『有』成這個樣子的?全部的人都軟掉了!」他從那個時候就記住我了,然後這樣過幾次之後,他就開始把我取了一個綽號,就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我「菊花台」,說:「欸菊花台!不要再這麼娘了!」

另一位綽號咖啡的受訪者非常不能接受軍隊教育的殺戮與攻擊文化,他對於必須強迫入伍接受此意識形態感到非常無力,他說:

告訴我們如何去殺人,然後感覺好像是去唱這些歌跟歌詞的時候,我們就會有士氣、會有力量去攻擊這些人,可是對我而言「那個攻擊代表的是什麼意思?」然後就有長官跟我告誡說「你這樣會影響士氣」,可是這句話就讓我很生氣了,你把我拉來這裡,我不是自願來當兵的,是國家制度「義務」這兩個字,我又不能逃兵、逃兵又會被抓,那是要我怎麼樣?

如果今天多數當過兵的男人都同意「長官和學長會無意識的、用恐嚇性的方式罵你、譙你、打擊你、攻擊你」、「就是把你丟進去,不告訴你完整的訊息,叫你聽著指示,讓你會緊張不安」、「當兵是一件很沒意義的、為了制度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浪費一年在裡面,就只是為了管束而管束,沒有什麼實質意義。」那麼我們為什麼不集結力量廢除強制徵兵制?

有人會說,台灣已經推動全面募兵制了,這個問題未來幾年就解決了。但是張金權已在論文中提醒我們:「台灣政府對民眾宣布自2015年起免當兵,改採全面募兵制,但事實仍是創造一批批的集中營,進行四個月的軍事訓練。表示強迫兵役制度依舊存在,只是換湯不換藥,背後要求男人必當『雄壯、威武、嚴肅、剛直』以便保衛國家的性別氣質與性別刻板印象。」

所以只要是:學長學弟制、命令與服從關係、軍隊裡面操演的陽剛氣質、異性戀性慾特質,伴隨著恐同、厭女文化等,足以讓人遭受心理壓迫、身體攻擊以及維持人的完整性與人身自由等這些制度還存在,我們就有反對的初衷──無論更改後的名稱多麼好聽、役期多麼短。

「一個人的自然義務就是不要讓自己成為嚴正不正義以及邪惡行為的工具,而這樣的自然義務遠遠高於服從義務。」

這是著名的政治哲學家羅爾斯(John Rawls)說過的話。而洪仲丘生前只是不要讓自己成為不正義以及邪惡行為的工具,但他卻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在努力替洪仲丘找出真相的同時(這非常重要),成千上萬曾因為強迫兵役制而感到不爽、生理與心理傷害、平安退伍但看透了軍隊文化陋習的各種男性,是該同時反對國家以任何形式作出的強制徵兵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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