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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貿》爛透了? 沒錯!這就是「自由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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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27
苦勞網記者

責任主編:陳韋綸

【作者按】這一篇評論部份內容是在參與台北市產業總工會勞工教育座談所發表;該場座談參與者尚有台灣大學經濟系兼任教授林向愷、人民火大行動聯盟顧玉玲與台灣勞工陣線秘書長孫友聯,座談簡略內容請見報導:〈無評估 不對等 以經逼政 學者、勞團 批判《服貿協議》〉。由於這篇報導,記者同時參與與談,報導自己發表內容有所不便,因此另行寫作此篇評論(當然這裡的內容要遠多於在座談中短短不到15分鐘的發言)。
2005年,WTO部長級會議在香港召開,全球工農聚首,進行一連串的抗議行動。(攝影:孫窮理)

對《服貿協議》,台灣人在政治上的擔憂,高於經濟利益的喪失。

政治經濟互為體用的《服貿協議》

這個在政治上的擔憂,指的是中國透過經濟的依賴關係,逼使台灣在政治上的態度轉向,改變文化與認同,最後自然地融入中國,達到政治統一的目的。現在的中國,已經不需要像當年那樣「文攻武嚇」,他們不急著處理「統一」的問題,只需要坐等一切條件的成熟,而各種自由貿易談判與規則的建立,則是國家完成這些條件的手段。

這種「先政治後經濟」的問題意識,我覺得是正確的,因為「政治」與「經濟」互為目的與手段,原本就是「自由貿易」的本質,特別是在經濟實力不對等的條件底下,「經濟的依賴」與「政治的目的」相互為用,構成強國秩序,進而形成區域與全球的霸權,這是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原來面貌。

過去60年,美國在經濟上,將台灣建設為它的「前進生產基地」;在政治與軍事上,納入冷戰的圍堵體系,並透過政治與經濟的手段,將台灣的文化、認同、消費習慣、意識形態…等等,調整到「帝國邊陲」的位置,使台灣對這個體系,產生強烈的依賴。而今天,中國崛起,新的資本霸權與之產生競爭關係,在這個拉扯下,讓我們有機會從過去對這個「政治目的的經濟手段」的無意識狀態下脫離出來,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自從ECFA簽訂以來,馬英九的這盤棋,可以說步步都下錯;錯誤的地方,在他以為他可以獨占中國對台灣在政治上的代理權。從早期開放中國觀光客過於樂觀的評估,一直到以為中國政府在ECFA「早收清單」上會給台灣有足夠的「讓利」,以為中國會給他這個唯一的「代理人」一點經濟上的甜頭。

中國的這一盤棋

但是他並沒有估計到,他的這個「代理權」是有競爭者的。事實上,若是由民進黨,而不是國民黨來進行兩岸談判,在台灣民間會引起的反彈,只會更小,加深台灣對中國的依賴,未必更不順利。民進黨執政8年期間,在「有效管理、積極開放」的政策下,兩岸經貿關係的快速發展,台灣對中國開放幅度之大,就是一個明證,而今天民進黨的政治人物,甚至已經快連口頭上的「反中」都做不到,也正是中國的這個「代理權」戰爭所產生的影響。

而馬英九這一個過度樂觀的「政治判斷」,也使他忽略了中國在資本化的發展上,所採取的策略。

中國的最大籌碼有兩個,一個是市場、一個是資金,缺的是資本化的手段,包括技術、市場化的經驗與商業模式這些東西,而《服貿協議》顯示出中國充分地利用了它的籌碼、補足其不足之處,就拿「電子商務」來說,中國不對台灣開放「跨境服務」,要的就是台灣把相關的技術與經驗帶到中國去。

事實上,這樣的例子,早在中國關鍵的工業與外資之間的關係,可以看得出來,像是石化業,中國歡迎包括台灣資本在內的「外資」合作,不過,持股比例不能超過50%,確保經營權不會落入人手,而這樣的「合作」,目的就在取得相關的關鍵技術與經驗(相關評論),以發展這些中國的資本,那麼,像是德國的BASF、英國的BP、Shell、美國的Exxon…這些大型跨國資本,會不知道這些事情嗎?當然不會,但是在中國的「市場」與「資金」的吸力之下,不得不就範。

當然,台灣還是有一定實力的,在這方面,中國已經構築了防火牆,那就是只把台灣放置在「十二五規劃」下的「海峽西岸經濟區」,也就是對相較北邊的長三角與南邊的珠三角發展為落後的福建省,以「海峽東岸」作為其發展的腹地與資源,發展「海西區」經濟。

中國這一盤棋,一擺出來就清楚了,那台灣要的是什麼?

自由貿易對勞工一定不利

當然,台灣代表帶去談判的,少不了特定業者,而且必須是規模夠大、底子夠硬的人的需求,但那都是個別的需求,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幻想、一個焦慮,幻想的是「通過中國走向世界(相關評論)」,焦慮的是「邊緣化」。也就是說,中國帶著的是具體的目的,台灣帶著的是抽象的恐懼。

那,這是說,台灣的代表很「無能」嗎?

如果這樣想就錯了,以上的這些問題是結構性的,當台灣逐漸失去了美國「前進生產基地」的地位之後,籌碼就不多了,剩下自己一點點小小的市場去跟人家談判,怎麼談怎麼吃癟,送一些個別產業出去,但是要用開放、開放、再開放來換。《服貿協議》是在「不對等」的基礎下簽訂的,這也是現在許多論者,批判的重點(相關報導),我們只要把這個批判放大到國際上去看,那就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哪裡存在兩個完全「對等」的國家?透過一次次「開放」的驅力,全球化本來就是一個強國主導的霸權秩序,這也是自由貿易的真相。

以上,我用上了全稱式的「中國」和「台灣」,現在我要作一些修正,這種「全稱」是帶有意識形態的,因為它始終假設「國家」的利益等於「資本」的利益,而以上的分析,也只是在討論對於中國和台灣資本的利益與不利益、中國有能力為它的資本佈局,台灣則欠缺此能力。

但是,如果把「資本」和「勞工」分開,那很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自由貿易對於勞工是絕對沒有好處的。

這一次,在政治的議題之外,大家也開始算《服貿協議》對勞工與本土產業造成的。當然,這更是好事。所有的貿易協定,如果都拿出來好好算算,鐵定是「目屎撥昧離」:國外的資本、服務、貨品移進來,衝擊本土產業,造成失業與勞動條件的下降;國內的資本、服務、貨品移出去,同樣造成失業與勞動條件的下降。本國資本在海外的投資,賺了錢,表面上充實了GDP,但是這些利潤,勞工是分不到的。整個全球化的過程,造成資本累積越來越多,勞工可以分到的越來越少。

如果我們只全稱式地看待國家的在自由貿易上的利益的話,就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墨西哥和美國的工人會同聲反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了。資本跨國境的自由流動,不管流入流出,受害的都是工人,它製造失業、不穩定的工作,以及跨境廉價勞動力的「向下競爭」。

公共服務的危機

最近反對《服貿協議》的論點,以文化與語言的接近性,認為中國的服務業進入台灣市場競爭的機會比起其他國家大,這對規模不大、有引進勞工的服務業或許成立,但是對於有全球性的商業模式的大型資本、跨境服務的業者,或者不直接接觸消費者的服務業則不一定,我們從美式速食肯德基、麥當勞,或者(法資的)家樂福…等經驗,就可以看得出來,從《服貿協議》的內容來看,引進中國工人對台灣就業機會的衝擊不見得大,應該注意的還是資本的引進。

就拿開放國觀光客之後,中國資本從旅行社、特產店、飯店,一直到運輸公司,透過合資的方式經營,聘僱的是本地人,但這些中國資本,還是可以將利潤以「一條龍」的方式賺回去,這種情況,在《服貿協議》簽訂之後,勢必更加嚴重;而更嚴重的問題,在於新的競爭者進入原本已經飽和的市場之後,對於現有業者的競爭壓力。

市場競爭就會帶來就業的危機,這一點,即便是在公部門工作的「公共服務業」勞工受到的威脅,甚至是更大的。

就以台北市長郝龍斌一路走來的政策來看,2001到2003年間,擔任環保署長,不顧台灣垃圾量下降的趨勢,推動「一縣市一焚化」政策,2006年接任台北市長,打壓工會,強硬推動台北市停車管理外包,這兩個政策,很有趣地,背後的最大獲利者都是同一家公司,那就是具黨營事業色彩的「中興電工」。到今天,焚化爐及停管的業務,已經成為中興電工重要的獲利來源。

透過「外包」、「BOT」、「特許經營」、「去任務化」等方式,將公共服務「私有化」,這跟「語言、文化」的關係很小,但是跟政治人物的政商脈絡,關係就很大,在這一次《服貿協議》裡,垃圾清運、焚化爐、交通管理…這些具有公共性質的服務業也都在開放的行列,這些公共服務,會不會開放給中資經營,這個要看政治人物的關係,我們不知道,不過因為公共服務的引進,加深市場競爭的深度,不要說中資,即便是台資也會加快對政府部門要求「私有化」的壓力。

跨國經營是資本對付勞工的武器

在這裡,我們又看見「全球化」下另外一個重要的現象,公共服務的私有化,以及從中獲利的資本與政府部門的勾結。事實上,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過程中,獨裁而貪腐的政府,從來就是它的助力,甚至是不可缺的組成成份。我認為《服貿協議》的影響,恐怕會落在公共服務的私有化上。只從很單純的資人企業之間的「競爭」來處理服務業跨國流動的影響,是不夠的,自由貿易增加市場內部競爭的壓力,也逼使私人資本必須擴張它的市場,而要求國家將公共服務私有化,對於具特定政治關係的資本來說,就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跨國經營」本身就是資本拿來對付勞工的重要手段。最近幾年,我們看到台灣的家樂福工會,在工時問題上與資方抗爭,獲得了部份的成果;但是對工會來說,始終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家樂福在亞洲的發展策略,始終都是以中國的市場作為其最主要的目標,台灣的量販市場,在供應鍊及勞工這兩端,早就已經被壓縮到了底了,家樂福近年紛紛在東南亞其他國家撤點,放棄台灣這個小市場對它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跨國的服務業,自己面臨同業的競爭,另一邊,就是與自己僱用勞工的逐利,以及向國家與政客施加「私有化」的壓力,這是「全球化」下跨國企業一整套的現象,也就是《服貿協議》所將帶來的。

當然,在經濟區位、語言文化、資本實力,以及政治動機上,中國資本對台灣威脅的特殊性,是不容否認的,而我們只要把這個特殊性,放在這個架構下一看,就會發現,它是一個「全球化」的加強版,而在以上這些現象之外,《服貿協議》所碰觸到的另一個議題,也完全在「反全球化」運動所關注的重點下面,那就是「自由貿易」與「民主」的問題。

自由貿易協定是反民主的

所有的自由貿易協定,都是反民主的。在即將召開的立法院臨時會中,關於《服貿協議》要包裹表決或者逐條審議的問題可能會爭論不休,不過,如果拖延下去,結果就是「自動生效」(相關剪報),自由貿易協定對於一個國家的影響,比起法律案、預算案,甚至都還要大,但是,在程序上,為什麼如此荒唐呢?

這也就是自由貿易協定的本來面目。

以美國為例,美國在《2002年貿易法》中的《TPA法案(Bipartisan 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 Act of 2002)》以設定授權期限的方式,由政府與國外洽簽自由貿易協定,回到國會,照樣以「限期」、「包裹」的方式進行表決,不過在中間加上一些與國會、業者之間的諮商程序。

政府所諮詢的對象,是會受到影響,但可能利益不一致的業者,大者恆大,小的說不出話來,而在大企業政治獻金豢養下的國會議員,又會為誰說話?在這裡面,受到影響更大的工人和小農,則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這早已違背幾個世紀以來,所謂民主政治發展出來起碼形式上票票等值的常理,變成少數利益團體的決定。

自由貿易協定的不民主本質,早年逼得全球所有的工人和小農要追著世界貿易組織(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部長級會議抗議;近年來,這些協定從一個全球的架構,發展成區域性的、雙邊或多邊的「架構協議」,自由貿易的規則,定在像《服貿協議》這樣的談判結果裡面,而規則的背後,受益者與受害者永遠都不清楚,要幾年之後,有人大發利市、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才看得出來,這是自由貿易的現象,當然也是《服貿協議》的現象。

反對《服貿協議》、反對「自由貿易」

好了,我們一層一層地談下來,可以稍微地歸結一下:

  • 「自由貿易」不是純經濟的,而是政治與經濟相互作用的。
  • 「自由貿易」是符合強國、跨國資本的利益的。
  • 「自由貿易」對工人是絕對不利的。
  • 「自由貿易」製造嚴重的貧富差距與失業、勞動條件下降的問題。
  • 「自由貿易」帶來公共服務的私有化。
  • 「自由貿易」助長獨裁與貪腐的政權。
  • 「自由貿易」給予跨國資本壓縮勞動條件、打壓工會的武器。
  • 「自由貿易」是反民主的。

當然,以上所有的「自由貿易」都可以代換成《服貿協議》。

《服貿協議》是《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Economic Cooperation Framework Agreement)下,進入實質開放的第一個環節,之後跟著來的,是「商品貿易」、「投資便利化」以及「爭端解決機制」這些談判,作為現階段,在政治、經濟上,對我們壓力最大的國家,ECFA架構下的這一籃子談判,將深深影響我們的未來。

而就如本文所指出的,不反對「自由貿易」而反對ECFA╱《服貿協議》,是無法想像的。同樣地,反對「自由貿易」而不反對ECFA╱《服貿協議》也是無法想像的。在中國崛起,挾其經濟實力與政治目的向台灣進擊之時,我們的處境比起過去受到美國帝國主義單邊秩序擺佈的處境,更加危險,而這兩邊同時以各種自由貿易協定要求台灣開放市場,並意圖將台灣整合在它們的霸權秩序下,加上台灣深刻的「邊緣化」焦慮,如果再沒有行動,將來勢必掉入空洞而貧窮的深淵。

當然要反對《服貿協議》,不只反對《服貿協議》,還要讓它成為我們以行動反對「自由貿易」的重要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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