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美國總統川普下令暗殺伊朗聖城軍領袖、威望甚高的蘇萊曼尼(Qassim Suleimani)將軍,中東局勢一度升溫,雙方揚言誓必奮戰到底,讓外界憂心中東局勢會失控。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是因為美伊雙方四十年來處於「經濟戰爭」的狀態。川普上任後,美國單邊退出聯合國和歐盟制訂的《核子協議》,加強對伊朗經濟封鎖,加上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之弧」逐漸形成,在區域中影響力大增,使得美伊兩國關係無路可走,衝突更為尖銳,且伊朗國內反對神權政治聲音加劇,伊朗必須報復美軍以獲支持,令中東危機繼續醞釀。
去年(2019)12月27日,伊拉克基爾庫克的美軍基地遭遇火箭彈襲擊,一名美軍「承包商」喪命。為了報復,川普隔天下令空襲黎巴嫩真主黨旅的什葉派民兵,該團體與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互動密切。12月30日,中國、俄羅斯、伊朗罕有地舉行海上軍演,伊朗外長扎里夫更於31日訪北京,不點名抨擊美國外交政策是「單邊主義與霸權行為」。1月2日,川普升級報復行動,於伊拉克機場附近空襲暗殺IRGC聖城軍領袖蘇萊曼尼,使美伊關係急速惡化。英國廣播公司認為,這是美伊三十年來最大的危機。
美國暗殺為脅迫伊朗
川普回應指暗殺蘇萊曼尼是為了「停止戰爭」,也「無意更迭伊朗政權」,指美國行動完全是為了自衛。實際上,暗殺蘇萊曼尼是美國對伊朗政策的一次重大威迫。伊朗國家電視台稱懸賞8千萬美元暗殺川普,IRGC司令官阿布哈姆茲指,必定會為蘇萊曼尼報復。在伊朗西南部城市阿瓦士,全國百萬民眾上街迎接蘇萊曼尼歸來的遺體,並揚言必須報復,大喊:「美國去死吧!」(Death to America!)
中東關係急劇惡化,伊拉克議會要求美軍全面撤出。川普卻反駁,美軍花了數十億美元在伊拉克建設美軍基地,倘若撤出將會要求伊拉克全額賠償。美軍上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Mark Milley)指,將會由科威特調派5千士兵至伊拉克。川普繼而發出聲明,指如果伊拉克膽敢趕走美軍,將會頒布新一輪海量的經濟制裁,並且會比對伊朗的制裁更嚴重。美國不斷試圖增加對伊拉克的控制,以妨礙它和伊朗的合作。
美國與伊朗之間的「經濟戰爭」持續了整整四十年,從未間斷。四十年前,美國支持的伊朗帝制君王巴達維(Mohammad Reza Pahlavi)被1979年的伊朗伊斯蘭革命推翻。當時的IRGC圍堵美國大使館,美國外交官被囚為人質超過一年。美國即時凍結數十億伊朗資產,並開始實施對伊朗的制裁。美國狠手制裁伊朗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害怕伊朗革命對周邊國家局勢產生影響。伊朗至今仍在資助黎巴嫩真主黨和巴勒斯坦哈馬斯,目的都是針對西方在中東的影響力。
這本應只是美國和伊朗之間的鬥爭,但在2003年,伊朗內部反對派披露國內的核子設施,使之上升成為了國際事件。國際原子能總署馬上對伊朗的核子活動進行調查,並發現兩所核子設施。2011年,聯合國和美國共同對伊朗實施新一輪的制裁,阻止伊朗建設核武,並且對其施壓,希望伊朗就核武問題和國際社會展開談判。
簽訂核子協議意義重大
國際社會向伊朗的施壓果然奏效。在聯合國和歐盟的領導下,伊朗於2015年簽署了《核子協議》,承諾停止核子建設,而國際社會則解除了對伊朗的制裁。當時,《核子協議》被視為國際上的外交重大成就,而時任伊朗外長亦被視為國家英雄,成功幫助伊朗突破了眾多的經濟封鎖。
然而,當所有國家都慶幸《核子協議》的簽訂的時候,有一個國家表示強烈的反對:以色列。這是因為伊朗支持的真主黨和哈馬斯都有強烈的反西方傾向,而以色列在中東的存亡卻嚴重依賴美國的支援。哈馬斯和以色列互相仇視,並且經常發生衝突。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在聯合國大會上強烈反對《核子協議》,並宣稱伊朗的真正目標是消滅以色列。
2016年美國大選成為了事件的轉折點。川普當選,高調宣布前總統歐巴馬簽訂的《核子協議》是「最壞的協議」。共和黨的勝出也代表了美國更加支持以色列的政權。最終,2018年5月,美國單邊退出由聯合國和歐盟制訂的《核子協議》,並單方面恢復了對伊朗的大部分制裁,而且新增了七百多項新的制裁。
伊朗變全球最封閉經濟體
在美國的制裁名單上,包括了伊朗的石油產業、金融、鋼材、礦業、煤礦、和政府有關的個人、銀行、保險、建築、船務、航空、地毯、開心果等等。如果有人違反美國的制裁名單,即使不是美國人,也可能被罰一百萬美元和監禁二十年(最高刑罰)。這個制裁名單可謂非常全面,但是伊朗的本土產業韌力強大,總能適應新的制裁而本土生產進口貨品。伊朗本地也仍然有大量的走私客偷運電子產品、美容產品等國民所需的貨品。
雖然美國的制裁屬於本土法案,可是由於美元是世界上佔比近半的交易貨幣,國際上很多的交易都要經過美國的銀行或其支付系統,因此美國單方面對伊朗的制裁足以使伊朗成為世界上最封閉的經濟體。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國家都滿意美國如此的單邊主義行為。歐盟在2019年1月成立INSTEX(Instrument in Support of Trade Exchanges),使伊朗獲得特殊法人地位,可以繞過直接貿易的途徑繼續和伊朗進行貿易,除了出於人道主義,更是希望伊朗可以繼續遵守《核子協議》。
歐盟此舉雖然對實際舒緩伊朗經濟效果成疑,但是卻更顯美國單邊主義的霸道。美國欲借美元霸權之勢以一國之法凌駕國際協議,大幅增加對伊朗的經濟制裁,間接達到政權更迭的目的。例如伊朗內部近日反對派舉行大型示威,就是政府上調油價所引起。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壓力在國內直接轉化為對政權的不滿,可謂充分地達到目的。
美國之所以費盡心機這樣做,除了以色列所施加的壓力之外,另一個主要考量就是以伊朗為首「什葉派之弧」(伊朗、伊拉克、黎巴嫩和敘利亞)的崛起。雖然什葉派是在伊斯蘭當中的少數,但是它借助抗擊伊斯蘭國(ISIS)之名,在區域當中突圍崛起,讓美國憂心失去對中東的主控權,繼而牽動亞非大陸板塊的地緣政治。
伊朗由阿拉伯世界什葉派的領導,而每當伊斯蘭國攻下一個村落,就會屠殺什葉派的教徒。因此,伊朗在各地部署的反攻伊斯蘭國的聖城軍以及什葉派的民兵,就自然地成為了保護區域內信徒的救星。各地抵抗伊斯蘭國的作戰經費,很多時候都是由被制裁的七零八落的伊朗的口袋中掏出。這也是為何聖城軍領袖蘇萊曼尼在區域之中民望甚高、不可取代,也被視為抵抗邪惡勢力的角色。
美國恐削弱中東影響力
伊朗借用伊斯蘭國的崛起,活躍地支持在中東的民兵組織,在區域當中形成自己的勢力圈。因此,如果美國不介入中東,伊斯蘭國的殘餘分子將很難與聖城軍和蘇萊曼尼對抗。如此一來,伊朗的地緣政治策略將會完全成功,形成什葉派之弧,反倒包圍美國主要盟友沙烏地阿拉伯,威脅石油美元(Petro-dollar)。例如2019年9月14日的布蓋格和胡賴斯襲擊炸掉沙國一半產能,美國指出空襲的無人飛機就是來自伊朗。
在對抗伊斯蘭國的意義下,美國和聖城軍表面上是盟友,在收復摩蘇爾行動之中,也請求過什葉派民兵的援助。但是在表面上的結盟背後,其實雙方都想獲得中東主導權。例如伊拉克總理馬赫迪向中國請求二十年的「石油換援建」(oil for reconstruction)計劃,當中涉及每天計十萬桶的石油產量,以及一帶一路基建計劃的形成,在美國眼中都是其中東影響力失控的象徵。
因此,考慮到敘利亞和各方面的局勢,在伊朗成功抗擊伊斯蘭國而民望大增的前提之下,美國要盡量阻止什葉派之弧的形成。除了是石油美元的考量之外,更重要的是連接亞非兩大陸的板塊也將逐漸的以反美陣營團結起來,對美國而言這個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中東壓力繼續醞釀
在長期與伊朗進行「經濟戰爭」的緊張局勢,加上美國已經退出了《核子協議》,使美伊之間重新談判已經很不可能。而且為了阻止什葉派之弧的崛起,川普騎虎難下,唯有暗殺領導人物蘇萊曼尼。
1月8日,伊朗發射16枚導彈還擊,11枚擊中阿薩德省(Al Asad)美軍基地,1枚擊中阿爾基勒省美軍基地,4枚任務失敗。這些飛彈準確地命中機場內部的滑行道、直升機停機坪、停車場,卻沒有使到任何人員受傷。另外,伊朗導彈「誤擊」烏克蘭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37-800客機導致170多人喪命,當中包括28名博士、25名碩士,都是國內科研精英,損失慘重。
這次「誤擊」揭露了伊朗內部陣營的分裂,反對派一直想推翻神權政治。其中最活躍的反對派領袖卡魯比更因為此次空難公開呼籲最高領導人哈米尼辭職,使國內局勢一時之間陷入混亂,眾人將空難事件歸咎於哈米尼。伊朗此刻內外受敵,對內無法遏止示威和反對聲音,對外也只能屈從於美國的挑釁,因此為蘇萊曼尼「報復」的行動也最大限度克制,盡量不挑動美國神經。雙方都明白戰爭的代價十分巨大,但是仍然無法停止各種越界行為,令中東壓力繼續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