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長達 20 年的阿富汗戰爭，隨著美軍陸續撤出與塔利班重新掌權，即將進入終章。南方國際編譯「阿富汗戰爭20年」系列文章，解析阿富汗戰爭成本、婦女權益，以及進步勢力的盛衰等議題，期待激發讀者思辨。
本文原標題 "U.S. defeat in Afghanistan—A contrast with the Soviet experience"，刊載於美國左翼期刊《Monthly Review》網路論壇「MR Online」。
美國總統拜登決定將「所有美軍」撤出阿富汗，這是冷戰結束後，美帝國當代歷史上的重大決定之一。美國在阿富汗作戰的時間，比蘇聯軍事介入阿富汗的時間更長（【譯註】1979 至 1989 年），然而西方媒體卻從未正確看待美國介入——即根據美國的規劃重塑中東（以及其他地區）。許多關於美國介入的事實，也鮮少出現在美國媒體的敘事之中。
美國與蘇聯介入阿富汗之間最大的不同在於，蘇聯從未創造流亡組織，並且強迫他們統治阿富汗人民。美軍與外交官僚只是名義上統治阿富汗。一如在伊拉克，美國仰賴傀儡統治，並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缺乏民意支持的正當性。
沙拉比（Ahmad Chalabi，伊拉克國民大會創始人和伊拉克臨時管理委員會主席）是布希政府的至愛，美國希望他能遵循美國的指導方針統治伊拉克，甚至與以色列達成和解。然而，沙拉比在生前最後一場參與的伊拉克選舉中，卻不得不與什葉派領袖阿薩德（Muqtada As-Sadr）結盟，確保自己在伊拉克國會中的席次。這位對美國情報與軍事部門至關重要的人物（美國納稅人支付他數百萬美元，為美國從事秘密行動），最終成為伊朗在該地區的盟友。
相反地，蘇聯仰賴當地支持的阿富汗人物，這些人在國內扎根已久，而且建立了備受歡迎的進步政黨。下面這張黑白照片顯示阿富汗曾經的世俗化程度，同時也見證左翼政權的影響力。
在當時，美國媒體大量報導蘇聯入侵阿富汗，西方與波斯灣國家政府抱怨蘇聯軍隊的行徑太超過了，但是後來美國佔領阿富汗的作為更為殘忍且具毀滅性，卻鮮少有媒體關注美國在當地如何踐踏破壞人權。在阿富汗，每年遭美軍殺害的平民數量，經常超越被塔利班殺害的平民數量。
為入侵做準備
每次入侵，美國的政治宣傳都會準備一套談話重點，西方媒體則盡責地將這些要點當作事實呈現出來。這些談話要點可以根據情勢而改變。美國首次入侵伊拉克，表面上是為了消滅該國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但是當美國找不到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時，便提出另一個目標：在中東建立民主。儘管美國宣稱將努力讓伊拉克民主化，卻以「黨團會議」取代自由選舉，並在之後表示這是為了穩定該國（至今伊拉克局勢仍然動盪）。
為了九一一事件，美國入侵阿富汗，目的是要懲罰塔利班，儘管沒有證據顯示塔利班領導階層事先掌握賓拉登的計畫。九一一事件後，美國要求塔利班政府交出賓拉登，塔利班政府認真考慮交出賓拉登，並要求美國提供賓拉登罪行的證據。
但是美國拒絕協商，因為美國決議入侵阿富汗，目的是教訓並將塔利班「打得落花流水」。美國要的是一場復仇之戰，在當時，93% 的美國人支持戰爭（儘管入侵伊拉克並未獲得如此空前的支持，但仍獲得多數美國人的贊成），總統小布希趁機表示美國要克服越南症候群，即便他的父親老布希在 1991 年表示越南問題已徹底獲得解決。總之，這只是一個神話，因為美國自越戰之後，從未停止軍事介入他國事務，但是共和黨創造了這個神話，為發動戰爭與入侵提供一個藉口。
當蘇聯介入時，阿富汗分為反動派、宗教主義、蒙昧勢力與左翼份子，其中左翼份子希望建立一個基於女權主義、世俗主義與社會公義的進步社會綱領。想當然爾，美國支持反動勢力以及宗教狂熱份子，在蘇聯軍隊進入阿富汗時，積極組織、金援，並且提供他們武器。
賓拉登是美國介入阿富汗的直接產物。在美國的推動下，一群由宗教狂熱分子組成的跨國部隊誕生了。蘇聯面臨一批地區與跨國武裝勢力，這些武裝份子是由美國組織，目的是破壞莫斯科在阿富汗的努力以及阿富汗的進步政權。在沙烏地阿拉伯、巴基斯坦與聖戰者的協助下，美國在 1980 年代於阿富汗與鄰近地區發起跨國戰爭，導致這些地方至今仍無法復原。
至少，蘇聯在阿富汗的戰爭並未組織跨國部隊支持同盟政權。當時全球共產主義者犯下的巨大錯誤是，未能理解阿富汗衝突在歷史上的重要性，他們不知道一旦在阿富汗的進步計畫失利，將對鄰近地區甚至是全球的進步造成嚴重反彈。
共產主義者未能理解擊敗阿富汗反動勢力的重要性，如果他們像在西班牙內戰期間那樣組織起來，或許能夠維持喀布爾的進步秩序。全球進步勢力錯失一次機會。蘇聯捍衛的將不只是阿富汗的進步政權，更是全球穆斯林地區的進步。
對比之下，美國與西方勢力卻在伊斯蘭世界推動反動勢力。這些勢力與沙烏地阿拉伯的反動政權一同抓住與美國合作的機會，打擊阿拉伯與穆斯林進步人士。
在阿富汗，美國無需應付蘇聯曾經面臨的跨國部隊。華盛頓建立了一個由各國政府組成的國際同盟，這個聯盟將美國佔領阿富汗以及殘忍的綏靖計畫（如同在越南的那樣），視為九一一事件的正當反應。
今日的失敗
在阿富汗，擊敗美國的對手不是擁有先進軍事設備的超級強權，而是一群由當地狂熱分子組成的基層部隊。在 1980 年代，這支軍隊在美國、沙烏地阿拉伯與巴基斯坦的庇蔭下與蘇聯作戰。
美國以敗者之姿離開阿富汗之際，不意外地怪東怪西，但是這些都與美國在阿富汗的作為無關。美國留下的遺產是，原本的鄉村生活被破壞、平民死傷數持續升高，以及一個由盜賊、盜用公款者、篡位者、世界銀行官員與戰爭犯組成的政府。這批人早先都是北方聯盟的一員，也是對抗塔利班的盟友。
就像沙拉比與馬克亞（Kanaan Makiyya，伊拉克裔美國人，鼓吹美國入侵伊拉克）等海外伊拉克人向小布希保證當地的伊拉克人會敞開雙臂歡迎美軍佔領，一群被選中的海外阿富汗人也向布希保證阿富汗人「永遠」歡迎美國佔領。美國無法理解各地民眾為什麼拒絕美國殖民統治。
像是《華盛頓郵報》與《紐約時報》等西方媒體驚訝在「僅僅」佔領20年後，拜登政府居然決定撤軍阿富汗。他們質問「好阿富汗人」——為美軍工作、翻譯、從事間諜的那些人——的命運將會如何。各報頭條為美國人離開後的婦女地位哀悼：如果沒有美軍，穆斯林女性怎麼辦？
美軍無法永遠佔領阿富汗，穩定綏靖的奢望迷惑美國的雙眼。能確定的是：美國從未理解阿富汗，美軍撤出後，留下一個比 40 年前美國開始介入時更糟糕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