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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華昌宜:階級問題才是住房問題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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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20

責任主編:王顥中

拜讀華昌宜1月22日在蘋果日報發表的〈房產決定階級流動〉,覺得有必要嚴肅以對,嚴正駁斥華昌宜以似是而非的論調貶抑馬克思、取消「階級」的分析正當性。並且,華昌宜誠然在〈房〉文中試圖以批評性的語調指出「政務官與民意代表...這些精英們是台灣房地產現象的構成和決策者,如果他們不願改變現況,當然現況不會改變」,但由於華昌宜的認識邏輯是顛倒的,也就無從發現,正是華昌宜自己的潛台詞支持了房價飆漲與房產壟斷。我們有必要針對其八百多字的文章嚴格的句句計較,將似是而非反轉回來。

華昌宜的文章是從一個荒謬論點開始的。他在文章第一段第一句話就說道:

工業革命前,人民的身分和資產均經繼承擁有而極為穩定。後來工業革命帶來了新貴而增加了跨代間身分及資產的流動性,因此在學界非馬克思學派者逐漸離棄了隱有意識形態的「階級」(class)議題,而改為「社會分層」(stratification)研究來描述人們的社會經濟地位,不再認為繼承有決定社會結構的角色

很怪,馬克思是19世紀的人,且眾所周知,後來逐漸被稱為馬克思主義的、基於特定認識論的觀點、理論,正是對於「工業革命」的反應,而不是在「工業革命前」。馬克思正是要對「人人生而平等」的虛構性進行反擊,破除封建社會之後逐漸流行的自由主義,目的只是蠱惑與製造「勞動階級」。難道華昌宜竟然不知道?他不但蔑視了馬克思主義意義下的「階級矛盾」是因工業革命而愈發緊張的社會內部動力,更將「工業革命前」的封建社會、貴族統治中的階級統稱為「人民」,且與工業社會時代的「階級」錯置,於是,華昌宜在文章一開頭就嚴重混淆。

這是華昌宜刻意要抹黑馬克思主義嗎?不曉得,但揭穿了他的謬論,應該繼續讀下去。我們會發現,華昌宜不僅僅想要凸顯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之所以對此錙銖必較,倒不是在意華昌宜到底是否為馬克思主義者,而是因為他所取消的「階級」,其實是房價飆漲、房產壟斷的原因,而不是果。

抹黑馬克思主義之後,華昌宜提出了他的論點,即在當代社會中:

有錢人自然會住豪宅,但住在豪宅裡的小孩不能保證他將來必定是富豪。

也就是說,第一段亂引了馬克思,目的是提出他自己的觀點「住宅不決定階級」。這看起來與他的標題有矛盾,事實不然,從他替一段結尾提及「這尤其是美國的理念」,我們揣測,華昌宜的潛台詞應該是「美國才是正常的,因為在美國,住宅並不決定階級」。但為什麼要以美國為標竿?我們並未能讀出來。

但是,華昌宜也並未繼續闡述他所認為的「應然」。他所採取的方式,是在第二段提出韓國、台灣之「現狀」,並利用語法指出台、韓的現狀有問題。如此寫作的目的,同樣凸顯了上一段「美國的平等住宅市場」在華昌宜心中的正向價值。

在第二段,華昌宜指出:

20多年前英國學界有人用「住宅階級」(housing class)一詞,重新檢視住宅在影響社會流動的作用
孫洛龜所著《房地產階級社會》一書,作者以大量統計資料說明了在韓國「房地產資源差異→收入差異→教育費用差異→子女學歷差異」

換言之,雖然這合於華昌宜的文章標題,即「房產決定階級流動」,但這卻是需要批判現象,因為它「不合於」華昌宜嚮往的美國社會。似乎,華昌宜接近了自己預設的癥結,他想要使得台灣住宅市場能夠撇除「不正常」。

或許他並不曉得自己所支持的美國社會,早已因為其做為「新自由主義」政、商、軍事超級霸權,而不能在強調「美國社會很平等」的時候,忽視作為新帝國主義的美國如何利用新自由主義的力量在全世界奪取剩餘。

不過我們還是回到文章本身。華昌宜反對「富者家庭」持續不斷將財富累積、傳承,他反對「房產導致社會階級」。如果華昌宜所謂的「非馬克思主義者」的觀察是正確的,那麼,台灣與韓國的現象,都是不正常現象,如他在第三段所描述的,那些需要改變的現狀:

在重視擁有房產而且房價也因之不斷增長的台灣,房產之有無以及其繼承顯然已成為家庭關係以及個人成敗之關鍵因素。

單就現象而言,我同意華昌宜的觀察,因為這也是我們的觀察,亦即他在第三段後半段所說道:

父母擁有數處房產者,子女不僅會一生過得舒服,而且有了資本基礎再憑其個人才能繼續發展,累積更多財富。無父母房產遺留下的人要憑己一生打拼還未必能有適宜居所;如果咬牙購屋,其負擔必也排擠其他生活費用。

我們的確在社會上看到,許多不事「生產」的食利者,單靠租金,而且是在經濟衰退時期也能持續上揚的房租,就享有富貴。只是,華昌宜要如何解釋、解決這種現象呢?

這就來到了最後一段。華昌宜說:

台灣每見政府有意抑制房價,業界必跳出來說「打房」會不利經濟。剛要見效的實價登錄制度又在立法院藍綠聯手下放水。在台灣有錢人以囤屋累積財富的遊戲中,政府也從來忽視「囤屋→房價→社會流動」間的因果關係和深遠影響。

把這句話翻過來講,華昌宜認為「房價飆高、房產壟斷」,以至於「房產可以決定階級」,原因在於「政府施政不力」,以及「政務官與民意代表…是台灣房地產現象的構成和決策者,如果他們不願改變現況,當然現況不會改變」...這就是他的方案。

這個方案挺奇怪的。他竟然也在這最後一段,在指出了「政策決策者、政府」應負責之後,又提出「這正是階級的另一意義」。「階級」好像又出現效果了。

對此我們完全不能同意,不是不同意他在此使用「階級」來定義這些人,而是,對於「房價飆高、房產壟斷」等現象,華昌宜嘗試使用另一個現象做為解釋。以現象解釋現象,其實是忽視了兩則現象是同一內涵的不同表現。

然而華昌宜「美國理念」的潛台詞隱隱作祟,在這裡顯現了作用。他不使用「階級」,是因為華昌宜是預設「人人生而平等」的自由主義派。於是,他只能道德勸說「政務官與民意代表」要做事!可是,由於根本的忽略了「階級因素」,他當然就不能提出「房地產的飆價與壟斷等問題,都是階級造成的現象」。既然無法如馬克思主義者、察覺「政府」的階級性,那麼,華昌宜的「政策」可以不經鬥爭而由政務官自行良心發現,也就不足為奇。

為什麼這和階級有關呢?因為這涉及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事實上,華昌宜在第三段就已經以唯心論的方式指出台灣「重視擁有房產而且房價也因之不斷增長」,這是他對房價的解釋嗎?房價難道是因為「重視」就可以提高的嗎?難道,華昌宜擅長的「供需理論」就可以解釋這種「重視心理」造成的「房價攀升」?

恰好相反,就是在華昌宜所拋棄的馬克思理論中,恩格斯在19世紀中葉所撰寫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就已經指出了,「房產」是資產階級理應提供給工人,但卻欺騙工人、鼓吹工人購屋,導致了應隨工廠移動而具有流動性的工人們,在工廠移走後,卻被房地產「固定」了。而支持此種「房產」概念的、背後的「私有財產觀念」,也恰是資產階級積極向工人行銷的「意識形態」。這些現象導致恩格斯發現,窮人在資產階級社會中都以資產階級的形象自我想像,故窮人之間相互壓榨、欺騙...。用今天的來話,城市統治者理應提供受薪勞動者「生活必要」的住宅,卻執行欺騙,引誘受薪者將其「所得」再投回資產階級的口袋。

華昌宜不懂得這些馬克思理論的基本口條,他就只能呼籲:

如果主計總處肯將台灣房地產總歸戶資料加以分析公布,或者監察院能將申報財產的資料統計公布,就可看出我們的政務官和民意代表平均每戶有多少筆房地產和其價值。它們和全國的中位數之間的比例及增長,應是研究台灣政治經濟學的基礎。

問題是,在資本主義這樣的社會階段,基本上人人都以「資產階級角度」自我設想。很有可能,有房者都會要求政府不要管制房價,因為這使得有房者即使得不到薪水了,也還有「房產淨值」,這就是華昌宜式的人人應該平等、沒有階級問題。換言之,華昌宜文末指出「這是階級的另一意義」,又曲解了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他無法發現,事實上,「全社會」都已經接受「住房決定階級」這樣的觀念、純粹抽象的觀念。

而我們恰是在此要嚴正指出,就是因為忽視「階級」,而強調「美國式平等」,所以華昌宜根本只能提出「房價過高」,卻不能直指「住宅的意義」首先在於維生之必須,從而無法顛覆資產階級主導的政府、社會下的,僅僅淪為「個人抉擇」的「居住」之意義。這不是說住宅只有「維生」一項價值、不能成為商品,但是,如果資產階級所控制的政府將「獲利」焦點置於房產,就只會強調「維生」以外的東西。

這得回到華昌宜擅長的「供需理論」。如果無法突破唯心論對於「商品」的看法,那麼華昌宜只能指出「價格有問題」、「不正常」,正如馬克思主義者大衛·哈維(David Harvey)曾提到,自由主義者只能夠論證「競爭性地組織起來的、限定價格的市場,能夠最好地實現公正」,那麼,問題只在於「回歸(恰當的)市場」,但卻永遠無法發現,不僅商品之「價格」是一種可以包裝各種名義而虛構、創造出來的玩意兒,而且,就是在勞動者、受薪者一方面將自己販賣給雇主,二方面又將雇主支付的貨幣轉投回「住宅市場」的過程中,受薪者什麼也不剩了。

也不用說,像華昌宜、張金鶚這些橫跨學界與政界(華昌宜專替政府作研究)的人們,永遠無法揭露「營建成本有多低」的真相。反而積極鼓吹貼上了各種名義、標籤的「身份、象徵」的「交換價值」。

於是,華昌宜推崇的「美國理念」當然只能是幻想,他妄想的「階級流動」也就不可能實現。因為華昌宜的唯心「房價論」是顛倒的,因為不是「房產決定階級流動」。這並不是說華昌宜內心的「房產不應決定階級」是對的,而是說,「房產決定階級流動」只是一現象,而我們應該看見其本質,是「資產階級權利集團」造成了住房的這樣的那樣的問題。更進一步說,正是華昌宜、張金鶚這些「供需派」,右手證實了房價標高的合理性,而他們的左手呢,雖然於心不忍地在某些時刻跳出來「打房」,但他們打房的方式,仍然是呼籲「回歸市場」,也就永遠在套套邏輯中,除了給馬克思一記悶棍以外,別的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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