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徐沛然
本文作者旅居巴西,在地觀察反世界盃的抗爭脈絡,並介紹巴西無住屋工人運動(MTST)爭取居住正義的行動方法。除了讓苦勞網讀者可以更多認識巴西社會運動之外,對於關注土地╱居住正義議題的讀者,本文亦特別具備參考價值。
巴西反世界盃的這波抗議行動,是2013年超過百萬人走上街頭抗議的延續。
2013年6月在巴西爆發的抗議潮又被稱之為「2角的抗爭」,因為當時公車票價調漲2角(約台幣2.5元),引發民眾不滿。從聖保羅開始爆發一連串的抗議,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抗議蔓延到巴西全國,在6月20日當天達到最高峰。當天全巴西約120個城市同步抗議,走上街頭人數更高達140萬人。
事實上,2013年3月在巴西南部的愉港市(Porto Alegre)就已經爆發過票價調漲抗爭,當時同樣也是調漲2角。票價調漲的抗爭脈絡更可追溯到2012年初陸續在里約、Natal及Goiânia等城市發生,也因此2013年6月的抗爭才會在短時間內擴散至巴西全國。
對政府來說,2角的票價調整應該是微不足道;但對於民眾來說,感到政府竟連微不足道的2角也要調漲。同時,抗議爆發前,巴西的物價持續上漲,尤其巴西人幾乎每天吃的番茄價格飆漲,簡直要了巴西人的命。加上一開始的抗議行動中警方的暴力鎮壓,更顯得政府根本毫無悔意。上述這些狀況與社會背景,讓這2角不再只是2角,而是引發百萬人民上街的最後一根稻草。
「2角的抗爭」主軸雖然是針對票價調漲,但同時也關注了其他的社會議題,如反巴西聯邦憲法修正法案(PEC 33及37)[1]、反「治療」同志[2]、反新的醫療法案[3]等,其中也包括了反2013年的洲際國家盃及反2014年的世界盃。並且在百萬人民上街抗議的壓力下,PEC 37與新的醫療法案都遭到了否決。
2014年第一波全國規模的反世界盃抗議,發生於1月25日。當時十幾個主要城市同步進行抗議。6個月內,巴西各地反世界盃的抗議活動已經超過二十場。同時,抗議的型態也由全國規模的大型抗議,逐漸演變為各個社運團體以其長期關注的社會議題來主導,各自行動又互相串連的抗爭模式。反世界盃的脈絡也因此根入到各種社會議題的脈絡,從這個意義上,才看得到巴西反世界盃的主要訴求的歷史連結及社會脈絡。
- 住屋╱居住正義 – 以無住屋工人運動(MTST)為主要代表團體;
- 改善公共醫療 – 各地區的公共醫療院所工會為主;
- 改善公共運輸 – 以各地區的公共運輸工會為主,如聖保羅捷運工會;
- 改善教育品質 – 以各地公立學校教職員工會為主。
無住屋工人運動組織(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Sem Teto, 簡稱MTST),為目前為巴西規模最大的都市住屋運動團體,也是反世界盃抗議中活動力最強的團體之一。MTST在聖保羅州共有14個佔領營區,其中最新的一塊是在世界盃的開幕球場附近閒置多年的土地,在5月2日當天由數百個家庭共同佔領,然後第二天就迅速成長到近2千個家庭進駐的「人民的世界盃」(Copa do Povo)佔領營區。
MTST成立於1997年,跟另一個運動組織「無地農民運動」(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Rurais Sem Terra, 簡稱MST)沒有直接關係,但運動上都是立基在勞動者的居住/土地問題。MST的主要關注是鄉村勞動者或農民的處境,並擴及整個農業生產問題,而MTST則關注於都市勞動者的問題。
自1950年代後,巴西開始快速都市化,勞動人口也隨著大量地從鄉村移入都市。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的高速經濟發展下,巴西進入了所謂的「金色年代」(Anos Dourados),又被稱為「黃金十年」。榮景一直持續到1970年代,石油危機爆發,失業率攀升至高點,都市勞動人口失業問題越趨嚴重。此時開始出現一些零星的土地/住屋佔領行動。一直到1980年代,開始有社運團體發動具組織性、集體的土地/住屋佔領行動。
其中以1987年的大佔領潮為高峰,超過5萬個勞動者家庭,幾乎將數十塊土地同步佔領。而當時這波大佔領潮的策動組織是「聖保羅住屋運動聯盟」(União dos Movimentos de Moradias de São Paulo),MTST則接續這個運動組織於1997年成立。
MTST的主要運動策略是,動員大量的勞動者家庭(數量通常超過1千戶以上),佔領主要位於都市郊區的閒置土地,施壓要政府出面處理。透過MTST、政府與地主三方面的談判,MTST提出佔領家庭的住屋需求,由政府出面向地主購買土地,之後開標找建商建築平價住宅,並透過官股銀行向入住的佔領家庭開放低利貸款購買。低利貸款來源則主要根據巴西政府的「合宜住宅」政策方案。其中最重要的方案是Minha Casa Minha Vida(簡稱MCMV),MCMV名稱的中文直譯即為「我的家,我的生命」。
巴西政府的MCMV政策目前已推出到第二階段(MCMV II),MTST及其他住屋團體則認為MCMV II仍然不足以照顧低收入勞動家庭的住屋需求,在這次的反世界盃的抗爭中,MTST一個重要的訴求就是要求巴西政府改善,並盡快推出MCMV的第三階段。
第一階段的MCMV雖然打著人人有房住的口號,實際上主要還是提供給家戶總所得高於「3倍最低工資」的家庭(約為巴西家戶月收入分級的C級)[4],但因為家戶收入高於5,000里爾(real,巴西貨幣名)的家庭不得申請MCMV。因此家戶收入高於「3倍最低工資」同時低於5,000里爾的家庭,申請MCMV的數量,實際上只佔了總申請數的10%。
目前巴西全國共有約1,800萬個家庭申請MCMV,這些有住屋需求的家庭中,大多數為低收入家庭。然而MCMV I提供的100萬個住屋裡,只有40萬個是提供給收入低於「3倍最低工資」的家庭。也就是說,收入較低的家庭對低價住宅的需求高,但是配額卻比較少。
第二階段推動的MCMV II雖然增加了給低於「3倍最低工資」收入家庭的配額,但計畫新增加的總戶數還是只有100萬間,遠遠無法滿足其他一千多萬的低收入勞動者家庭的住屋需求。
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放任不動產資本的炒作,讓多數勞動者家庭根本在市場上買不起住屋。巴西政府的「合宜住宅」方案,也無法滿足這麼多低收入勞動者為主的住屋需求。即便是租屋,房租也因不動產資本的炒作,每年調漲的幅度甚至高於通貨膨脹率。
高昂的租金,導致低收入勞動者家庭每次到月底都要在房租跟吃飯之間掙扎。數百萬的低收入勞動者家庭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佔領閒置的土地或建物,然後直接施壓要政府出面解決,這也是MTST最核心的鬥爭理念。在長達17年的住屋鬥爭中,許許多多的佔領營區變成一個一個的住宅社區。
在MTST發起四波抗議,並警告政府若不回應將動員阻擋開幕賽進場的壓力下,聯邦政府與同樣是工黨執政的聖保羅市政府,於開幕賽前兩天正式對外公告,將於「人民的世界盃」佔領營區興建合宜住宅。同時聯邦政府也將在第三階段的MCMV中,擴大社會團體申請辦理合宜住宅建案的限制(MTST為其一),由原本的1000戶住屋上限,放寬到4000戶。MTST則宣布,在這四波反世界盃的行動中,無住屋的勞動者家庭再度取得勝利。
寫這文的同時也看到了這一則報導,〈住宅政策,25年只換來空城〉,這些閒置的空屋、土地,有一句話很貼切,「不是給人住的,而是給錢住的」,對於活著的人來說一點用也沒有。台灣的狀況越來越嚴重,可是為什麼台灣沒有佔領運動?除了整個法律系統有很大的限制外,也跟台灣對於財產的所有權的過度保護的迷思相關。最近的普安堂爭議就是一例,可參考苦勞網的評論〈現代化歷史下的媽祖田地產爭議〉。
住屋╱居住正義的基本人權本就高於資本的所有權的轉移,閒置房屋╱土地的所有權更只是給不事生產的金錢資本的寄生住所。就像無住屋工人運動(MTST)17年來的住屋鬥爭,也是無地農民運動(MST)30年來的土地鬥爭所主張的:住屋╱土地不是商品,閒置的都該被佔領!